【双黑】抵死缠绵

首领宰x干部中

不虐。

有大量黑时回忆,轮回中前提。

想要评论!!!!!







1.


我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太宰已经不见踪影了。按理来说他从来和我不在同一个病房,因为我和他有过刚醒就打起来拆了病房的前车之鉴,但我把这层为黑手党准备的病房都找遍了,也不见有他的身影。


倒也不是我刚醒过来就闲得没事要去他那里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这一次的任务让他受了伤,我瞧他痛到苍白了脸色,血跟不要命一样往下掉,心头也不是滋味。


说起来他对我来说其实一直是个战斗废柴,除了脑子和人间失格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但偏偏首领要我们组成搭档,索性让太宰出脑力,我就负责出苦力。这一年多以来,我都没让他受过什么大伤,可昨天的失误来得突然,我们都伤得重,还是等红叶大姐的支援才熬了过去。


我有些放心不下,但至少太宰的死亡通知书还没送到我这个搭档手上,我也就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躺回了床上。打算好好再休息一会,养精蓄锐以便应付接下来的报告或者是太宰的挑衅。


但事实证明,在和太宰相关的事上,我从来就没有如意过。我的头刚碰到枕头上,还没来得及享受柔软的触感,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随着关门的动静,我还能听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那位堪称烦人的搭档手臂上打着石膏,一副死鱼样地斜眼看着我,颇有一副想和我打一架的架势,但我中原中也何曾怕过他,当即也瞪了回去,他顿时没了兴头一样收回了眼神,恹恹地坐到了我病床边的椅子上,凉凉地开口说:“啊,原来小蛞蝓还活着啊。”


我早就习惯他这副冷嘲热讽的开玩笑样子了,也没心思和他拌嘴,只是看着他装模作样打着石膏的手,慢悠悠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伤了手?”


太宰微微笑起来,面不红心不慌地说:“手臂是在制止中也的污浊的时候,被中也打伤的。所以中也当然要对我负责哦,比如中也应该每天为我做蟹肉煲……”


虽然我对他这副无理取闹的骗人行为已经司空见惯,但还是被他给激得火气上头,毕竟他每次这样哄骗我,总是会让我倒霉。我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他:“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我才不会做那些事!”


太宰假惺惺地做出很可惜的表情,像是凋谢了的花一样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用手撑起下巴,笑靥靥地看着我,“那我身上其他的伤可是因为中也吧,肩膀疼得快要抬不起来了,中也还是应该照顾我哦。”


我自知理亏,却还是不甘心被他呼来喝去地当保姆使唤。太宰对我说这种话时,一般都是已经铺好了后路,甚至已经找首领批准申请了,而我只能被动接受,一个人气得咬牙切齿。


“或者还有另一个办法。”太宰拉住了我的手腕,我看着面前这人凌乱的发丝,软软地在脸颊边扫着,那双眼睛向下弯弯看着我,浅浅地印着深色的光。“不如中也和我在一起吧,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追究你的错啦。”


估计他本来以为我会拒绝,甚至连应对的话语都已经组织好了,正等着在我张开嘴地那一刻说出来。但我其实对这事没多大抵触,这么些年我都不知道和他谈过多少次恋爱了,没了少年那股子冲动和青涩,喜欢就大大方方承认,在一起也不会少一块肉。


于是我看了他一眼,干脆又利落地说了一句,好啊。


这个回答的确是把他组织了许久的话都堵在嘴巴里了,太宰倒是没有把自己对于失误的表现展露出来,他一向习惯了把事都藏心里,表面上总是笑吟吟的。于是哪怕在此刻他也是扬着从容的笑容,随后便借着刚成立的恋人身份提出过分的要求,“那我要住你家。”


大概是习惯了太宰这样堪称不要脸的行为,我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了。我知道这样的事总是没有逆转的余地,要么就直接答应,要么就被太宰玩阴的,最后不得不答应。


太宰住在集装箱里,那个地方总归看上去环境是一点也不好,他更多时候会选择工作,偶尔也会来我公寓里死乞白赖地留下来捣乱,首领给他安排的公寓离我的也不远,但他偏偏不去。


以前太宰留下来的时候就喜欢摸进我的屋子里,得寸进尺地要和我挤一张床。有时候我被气得急了,就踹他,把太宰踹到床底下以后,我们两个人就会打一架,不然就是我在太宰治的不依不饶下败了阵。


我住的公寓也不算大,客厅小得只够摆放一个游戏机,一个玻璃矮桌和一个看上去都会让人觉得很可怜的沙发。太宰不是没有被我赶去沙发上睡过,那次还是在深冬里,那人裹着一层被子在沙发上把自己蜷缩起来,第二天醒来却是滚在冰冷的地板上,而我当然就在一旁嘲笑他。太宰当时只是冷笑,后来便再也不去沙发上睡了。


我带太宰回家后只给了他一床被子,让他在沙发上凑合凑合睡了。我知道太宰有太多种办法撬开我的门锁进卧室睡,因而也没太在意太宰在哪里睡这件事,然而他出乎意料的没有进我的卧室,反而规规矩矩地在客厅里躺了一宿。




2.


我其实知道他大概是没怎么睡的。


太宰这人一直都不爱好好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睡不着的样子,躺在我身边也是睁着一双眼直到天明,又昼夜颠倒一般恍惚地闭了眼。或许是因为晚上总会有紧急任务,不能好好睡一觉,晚上出任务,白天才有时间休息,久而久之也就睡得不规律了。


我不太赞同他这种做法,还找首领要了助眠的药,可他也不常吃药,到了早上就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过了吃午饭的时间的才肯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


作为他的搭档,我自然不能丢他一个人睡得昏天暗地,常常要跑去集装箱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拽着尸体一样把他拽上车。他在我背后昏昏沉沉地要我开车开慢点,我就没好气地回他一句闭嘴。


我也不是什么受虐狂,每天心甘情愿当保姆似的照顾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说实话,如果他不是我搭档的话,就算他是死在那个犄角旮旯我也懒得管他,不过是缘分那么巧地让我们成了搭档。


偏偏世界又那么小,只有一个太宰治。


我一如往常地把太宰甩进他的办公室就离开了,任务的报告还没有完成,而太宰向来又不爱做这事,长达几页的报告也就只能由我来做了。我没管那个昏昏沉沉的人会睡到多久,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等到首领叫我的时候,我才开始后悔把太宰这个祸害一个人丢在办公室里。


首领笑得从容不迫,两只手交叠着撑在下巴上,反复打量了我半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我看得一头雾水,不懂是什么任务让首领这样犹豫。最后他才幽幽地说道:“没想到中也君也会和太宰君玩起办公室恋情呢。”


我顿时僵住了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首领的话明显是话里有话,我却不明白他是反对还是同意,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突然反应过来——我和太宰在一起是不假,可毕竟是昨晚才发生的事,我也没往外说,那首领会知道这件事无疑是太宰说的。那家伙说的时候还指不定添油加醋到什么程度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紧紧咬着牙,试图平和地回答首领,而不是怒发冲冠跑去找太宰打一架。但首领没给我这个机会,将一份文件推到了桌前,“交给你的新任务,要求你一个人去,可不许带上太宰君哦。”


这话让我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我佯装稳重地点了点头,上前拿起了文件,转身就想要冲出去找太宰打一架。这丢脸程度让人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走得气势汹汹,恨不得用重力在地板上踩出几个坑以示我的怒意,不料我刚按下电梯门口的按钮,那门打开后就是一张天生与我作对的脸。


太宰笑得十分狡诈,得逞的狐狸一般拍了拍我的肩膀,刻意凑到我的耳朵边说话,热气都扫在我的发尾,不只是耳廓,挠的我心头也在痒。我警惕地问他想做什么,他就勾着嘴角,厚着脸皮贴在我脸边说,“办公室恋情的话,中也还需要好好努力啊。”


我愤怒地踢了他一脚,脚背不轻不重地踢在他的小腿上又放下来。他又怎么会摸不清我的路数,这一脚权当是他对调戏我的补偿了。


这场闹剧很快就这么结束了,我知道他来首领这里必然是有什么事,也不好意思因为个人恩怨拖延了时间,仅仅是在电梯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瞪了他一眼,就离开了这层楼。




3.


任务执行的地方不在横滨,那里的雪也已经很大,似乎冬天就是这样,早见不到夏天的阳光了。我住的临时公寓装修的很豪华,港黑的干部待遇在哪里也不会差了。要说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太过于无趣,没有想要看的电视剧,也没有一台虽然老旧但足够我玩一整天的游戏机。


我只好坐在地摊上喝酒,开了一瓶自己带来的红酒,这瓶红酒从十五岁就被花了几个月工资买来珍藏,一直到现在才拆开。客厅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我却一点也没觉得很暖和,于是起身想要去把窗户都关了,然后迷迷糊糊地把这一夜睡过去。但我还没来得及关窗,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声一声中也喊得嗓子都要破了一样。


我愣了愣,然后小跑到阳台上去,低头就看见路灯下站着的那个模糊的人影。人影还在向我招手,身上被镀了一层光,冷得打了个寒颤。大概是看到了愣神的我,那人终于笑起来。


于是我再也顾不得关窗拿钥匙,只抱着一条围巾就冲下了楼,一路跑到了太宰的面前,喘气时呼入的冷气像是在喉咙里刮出了血痕一样让我泛疼,但那些都不能够抵得上我此刻心里的惊涛骇浪。我应该开心,也的确是雀跃的。


我把白色的围巾向上拉了拉,忽然就觉得这样的冬天实在太寒冷了,仅仅是站在这里,哪怕穿了那么厚重的外套,也仍然感觉自己快要被冻死了。我隔着鹅毛一样的大雪,扯着嗓子喊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你——”太宰也学我一样扯着嗓子,他穿的比我穿的少多了,却不似我一样冷得发抖,大概是我现在这颗正在鲜活的跳动的心脏给他带来了微末的温度,融化了一片又一片的雪。


他顿了顿,又向前跑。


太宰穿得极其单薄,毫无顾忌的跨过路灯在雪地上的影子,于是我也快步向前走,奔赴向这个寒冬里唯一所能得到的温暖。靴子踩在雪地上,印出杂乱无章的脚印,直至跑到对方的面前,他以为我没听清他说的话,大概是想认认真真地重复一遍,但转言却说:“我怕小蛞蝓一个人办不好任务。”


我把戴着手套的两只手从外套的包里伸出来,轻轻地落在太宰治的肩上,把那些淡薄的雪都拂了下去。没有什么好责备的话,我只是没好气地说,“没有你我也可以完美完成任务。”


太宰敷衍地哼哼了两声,把我那两只手都握在自己蜷起来的掌心中。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冬天喝过一杯热的苦咖啡,本以为以后也不会再喝到了,现在却像是尝着加了方糖的咖啡一样,心头尽是甜度超标的暖流。


“想见一个人就要立刻去见。”


我叹了口气,嘴上骂着太宰是被冻坏了脑子,身体却很诚实地拉住了他的手。我问太宰治想去做什么,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只在凛冬里注视着哈出的热气,一点点消散了。


太宰牵着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谈,他说有机会要一起去看烟花,说一辈子真的太短了,我们很快就会变成两个老人。我不置可否,的确如此,未来的某一天,也许我们会垂垂暮老,没有了年轻时候好看的容颜,也没有张扬的生机,有的只是两副老去佝偻的身躯。


我拉紧了他的手,我说,就算有那一天,我们都不要松手。


我从来想得轻松,我想我们会越难越爱,不论老去还是死亡,我们都不会再分开,那么纵然是横隔着苍山泱水,纵然要继续刀尖舔血几十年,我也依然会走下去。


也许这要我再和他无止无休地纠缠下去,亦或是再一次次看着他死去,只要能找到一个有太宰治存在的世界,那么这一切就都不那么重要了。


当然,不是说我可以和他谈个几十百年的恋爱而毫不厌倦,我对谈恋爱的热情和大部分人一样只有几年,唯一让我不厌倦的只是太宰治其人罢了。所以即使是让我和他纠缠个一百年,我也不会和他分手。




4.


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我想要他长命百岁,要他和我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5.


太宰回握住我的手,而后又欢欣地抱着我,把脑袋搁在我的肩颈处磨蹭着,像只撒娇的小狗一样软着声音问我:“那我要听中也向我正式告白才肯答应哦。”


“一辈子那么短,尽被你用去说些无聊的话了。”我觉得告白这词实在不适合我这样的人,尽管还是少年时代,灵魂都已经不知道是几十岁的年龄了。我不满地伸手想拍他一巴掌,那只手却被太宰拉着揣进了包里。我还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太宰打断了:“中也,回答我吧。”


太宰见我不说话,就算心里明白藏在沉默里的答案,却还是垂下了眼睫。他等得很安静,我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的话就像是戳中了自己心头最深的一根刺,如果不能拔去,便也只能等着那根刺在血液里横冲直撞,直至腐烂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过了良久,我才叹了口气,说:“你这混蛋明明是知道的吧。”

“我可是,一直都很喜欢啊。”


我不清楚自己现在算是哪种状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而随春天后来的,就会是那个鲜花都热烈绽开的夏天。


他笑得太过于欢愉了,笑声里却带着格格不入的凄哀,像是哀悼着什么一般,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胜利,他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真是好浪漫啊。他看我的眼神很温柔,没有一句提到过爱的话语里尽是肉麻的糖衣炮弹,一点也不像我和太宰之间还有的氛围,看起来真像是陷入热恋期的小情侣一样腻歪,恨不得把那些实际上没什么用的山盟海誓挂在嘴边。


其实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告白”了。只不过我第一次正式的提到这份喜欢,并不是在太宰的面前,而是在那位培养我长大的红叶大姐面前。



大姐一直很讲究优雅,她会在下午有空闲时拉上我喝下午茶,跟我聊些闲话。太宰向来不喜欢这种场景,若非是来找我的茬,必然是不会出现的。后来太宰和我同行过一次,但到了办公室又离开了,大姐看着太宰的背影,轻轻放下茶杯,难得很严肃地问我:你是认真的吗?


我看着白瓷茶杯里的红茶,也没摸清楚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信任着红叶姐,也就懒得多想,只是看向她,也用一样严肃的眼神说:“我很认真,我喜欢他,我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虽然我一向对这种事很坦诚,也不在意这么说是不是让人羞耻,心里还是觉得红叶姐会因为这个露出那种笑容,想要劝我和太宰分开。但我抬头一看才发现红叶姐只是扬着浅浅的笑,她望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了一句:喜欢很容易,发现自己的喜欢很难,和喜欢的人一起活下去,那就更难了。


她顿了顿,把什么话咽了下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露出个苦笑,又说:太宰那颗心上唯一干净的地方都放着你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只好冷静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一个话题。但我其实不大信她这番话。


太宰那颗心就好比是淤泥捏造出来的,脏污都渗进了骨子里,嘴上也是真假掺半。要说他那颗心上放着我,我是万万不会信的,可若要说他在心尖尖唯一有光的地方放着这个世界,我一面是不得不信,一面是更觉得可笑了些。


不过我一向不适合这些细腻心思,无论如何想也都不重要。可能在早几辈子以前,我还会因为这种事而难过或者愤愤不平,毕竟少年心性,但我的锐气早就被磨得一点也不剩了,他爱我也好,不爱也罢,只要是我喜欢了,那就只能认栽,何苦去庸人自扰。




6.


“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太宰把头埋在我的肩颈里,他缠着绷带的手滑下来牵起我的手,手指摸起来好像一点温度也没有,在雪里冻成了冰雕一样冷得厉害。我想抬起他的手给他暖一暖,他却死死扣着我的手,尖锐冰凉的触感游走在我的手指上,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一刻便感受到他的五指贪婪地落在我的指缝里,隔着冰冷的环装物刺得我生疼。


我好气又好笑地甩了甩他的手,没见他松开,也就不再挣扎了,我歪着头碰了碰他柔软的头发,磨蹭着戴在左手无名指的物什,假装一知半解地问他,“你给我戴戒指做什么?”


太宰闻言松开了他的手,同时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看不见灵动的色彩却还硬要装作熠熠生光地瞪着我,他被我气得无话可说。不过这也是常态,比起真正的甜蜜恋爱,我们永远是争锋相对的时候更多一些。


我克制不住扬起的嘴角,只怕是就算用手压着也会摆出一副扭曲的笑脸。很难形容这是种什么感觉,以前的太宰从来没有送过我戒指,也不像如今一样浪漫到骨子里,给人的感觉宛如世间飘荡的幽灵,心里是一片荒芜,也找不到归处。表面上一副嬉皮笑脸无所谓的模样,半夜里睁着眼整夜整夜得睡不着觉,问他原因也不回答。他从不说爱,什么心思都揉碎在心中,渐渐地就被丢在了岁月的一个小角落里,不闻不问。


“中也。”他收敛了那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轻声叫了我的名字,我抬起眼看他,正好对上那双像月亮一样笑得弯弯的眼,他微凉的食指擦过我的眼角,问道:“你哭什么?”


我连忙伸手去摸我的脸,恰好碰到太宰的手,他趁机拉住我的手,又缓缓说:我说,我答应你了啊。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轻很慢,给我的不再是眼底的一潭死水,而是一汪温柔的湖水,缓缓地漫过去,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荒芜的心野被突兀地点亮了一盏灯,新冒出来的野草散发着微弱的生机,在固执又顽强地闯进来的火光中疯狂生长,激烈地撞击着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胸膛,声音那么大,不断回响在我的耳畔,也重重敲在了我的心头,每一下、每一下都在催促我去拥抱他——我的心上人正站在我的面前,向我告白。我该心满意足,了无遗憾。


原来这就是太宰见我时的模样。


我的确心满意足。少年时期的青涩莽撞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但我难得有幸再尝到这种味道,喜欢和欢愉都像是膨胀的棉花糖,满满当当地塞在我本就不大的心口中,显得多余却那么珍贵,甜得腻口却不愿意放弃。因为他夜里辗转反复难眠也好,爱恋中不被戳破的冒着酸苦味的泡泡也好,那些都在此刻显得无足轻重了。


我只想告诉他这份沉甸甸的心情。


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喉头哽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好想告诉他我有多开心,但这份情感是传达不了的,一点点累积,滴水石穿一般要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我实在太迫切了,急得眼眶发烫,鼻尖泛酸。


“太宰。”我最终干巴巴唤了他一声,连下一句话要说什么都没想好,不过是顺应着心走,此刻最想做的,也只是叫叫他罢了。


“中也。”他打断了我张口欲出的下一句话,自顾自地接着说,“负责定制戒指的柜台小姐要我给我们相爱的时间写一个期限,我说,这一辈子我陪他倾情相爱。中也呢,这样够了吗?”


…不够的。

我低下头看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镶着钻石和英文花体字的戒指,半晌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这是太宰花了几个月工资定制来的,又花了何种心思,于是只好对他扬起眉尖,扯出个带着欢喜意味的笑容。但这怎么会称得上是足够长的期限呢?


正如太宰所说,的确没有什么足够长的一辈子。活的没意思的时候,连二十年都觉得太长太煎熬,可一旦有了牵绊,哪怕是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久,都会觉得时间还不够。


“如果要每一生每一世都这么纠缠下去的话,一定会很痛苦吧,为什么不在这一生付诸所有热情试试相爱呢?”太宰得意地翘着嘴角,活脱脱就是一个求表扬的幼稚园小朋友的模样。


“只要我能够遇见你,那么不管是第几次,我都会带着戒指来找你。”太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又说,“我真是对你难得情深啊。”


他在雪里笑得风光恣意,仿佛赢得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藏,雪花落在他的发尾,花白了头发,磨去了阴泥里带出来的暗沉颜色,多了一层温柔的光。


是啊,我说,难得情深。




7.


我们很快回了横滨,但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首领的任务一个接一个,我每天晚上回了家都带着一身血腥味,洗衣服的速度都赶不上做任务的速度。


戒指被我藏在手套底下,虽然依照手指的轮廓还是看得出戒指的存在,也有那么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但我也不好明晃晃地把戒指挂出来招摇示众,白白引得别人说闲话。


太宰改不了喜欢到我家来蹭东西的坏毛病,一开始是趁我不在撬了锁回来偷酒,我好不容易清完了任务走了空闲后,他变本加厉地选择了光明正大地撬锁,不仅是蹭东西,他还要带上一堆零食来,美其名曰是蹭公寓的租金。我对他冷笑了一声,那些零食从来都是进了他的肚子里,除了汽水薯片不会给我留一点。


他来我家最常干的事第一是找茬,第二是睡觉,第三就是打游戏和看电视剧了。客厅里的那台游戏机是十五岁那年他对我死缠烂打又哄又骗地让我买的,三年时间改变了太多,游戏也已经落伍了,他却不腻味一样还喜欢来和我一决胜负。


操控器被他按得哒哒作响,他看着角色的动作还会情不自禁歪起身体,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角色打出更强悍的一击一样。谁都知道这没用,可他就是这么个幼稚鬼,每次要输了的时候还会不满地叫嚷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赢了的时候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输了就没脸没皮地耍赖。


最后实在觉得打游戏没意思了,便随手扔了游戏机,打开电视机后一坐又是一整夜。他看的也不是什么深奥晦涩的伦理剧,不过是一部在那个时候算得上是新颖的恋爱剧而已。


但他这回不再像以前一样故意搞一些大动静来烦我,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剧里的男女主分了又合,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我不太适应这样的安静,总感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坐立难安,于是我难得想要主动找话题,太宰就在这时忽然开口了。


“最近有一个酒会,森先生要我一个人陪同他去,事后还有一个任务,可能我也要忙起来了。”太宰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听起来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这些任务的对象,不是红叶姐,不是我,不是广津先生,而是太宰,只是太宰。


首领无疑是打算把太宰当作继承人培养了,否则也不会给他这么重的担子。而现在的核心问题已经不再是太宰愿不愿意接受,我相信无论他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有一套完美的应对方案,但太宰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放手让他去追寻「书」的真相然后再一次看他走向死亡,亦或是自私地要求他留下来继续惶惶终日——这么多年的默契让我无法忽视他话里的意思,我倒是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让他不许去,可我不能。


太宰看着我的眼神里没有一点波澜,沉得像是再也活不过来的水,他在等我的回答,他仍旧选择了尊重我的选择。实际上他也一直尊重我的选择。


我这么看着他,阴影落在他有些苍白的侧脸上,显得他格外冷漠疏离,像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一丝波澜都不能被惊起。我这才发觉到他不笑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不只是发自真心的笑容,甚至是他平日里挂在脸上的那种虚假阴冷的笑容也不见了,只留个面无表情,像具灵魂都破碎了的行尸走肉一样。


但我想要看他笑,譬如那一天雪下他清浅的呼吸,话音里都带着柔和的笑意,哪怕是诡计得逞的笑也好。我想看他欢欢喜喜地活下去,一辈子顺遂如意。


我像是被吊着一口气一样难以呼吸,如同被扼住的喉咙干涩得挤不出一个字,我想念他的名字,就像咽一颗星星一般,可星星只存于星河,落下来时灼得我眼眶滚烫,碎溅开来时划破我的脸颊,最终融于唇齿之间。疼痛一下炸裂蔓延到四肢百骸,游戏机上模糊的Game Over还在闪动,橙光落在太宰的脸上。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知道,我要和他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接吻吧。”我说。


于是他从沙发上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撞倒的玻璃杯落在地上也不管,抱着我的手像是要把我的骨头都捏碎一样用力。我也在玻璃应声而碎的声音里搂着他的脖子回吻他,吻到骨髓都锐痛。




8.


在那以后我许久没有见过太宰了,他应该是忙着陪首领参加各种宴会,结识其它组织那些鼎鼎有名的人物,或者是出些堪称是机密的任务,忙得焦头烂额,几个星期才会来看我一次,到了家也不会撬锁,就一身血腥味奄奄地坐在门口,手上的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的,黑大衣上落满了灰尘也不在乎。


我把他拉进了房间,关门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也恍若未闻,只是踉跄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瘦了太多,站在那好像轻轻松松就能被风吹倒一样,单薄而孤单,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我见过的模样。


他的头倒在我的肩上,我便伸手揽住他的背,手指僵硬地抚摸着他的脊背,说不心疼是假的,我都要疼死了,但我说不出一句话,只感觉有什么牵引着我的心脏下坠,胸膛被开了一道口一样空荡荡,眼泪也挤不出一滴来。


好累啊。他说,中也,我好累啊。


他在往常也喜欢对我说这句话,尤其是任务开始前和结束后,我就揉着他凌乱的头发,听他撒泼打滚般地抱怨撒娇,敷衍他两句话,他也就直到没趣,懒得再惹我烦了。


可我如今再不能这样做,以前这恋爱是谈得漫不经心又稀疏平常,到如今这一层不深不浅的关系都是被我强行用一根线拉着的,抓紧了不是,放开也不是,生怕一个不对劲就断了线,那我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我已经是孑然一身,自然无所谓,但我始终是不愿看他孤单受苦的。


我陪他躺在一张床上,面对面蜷缩着拥抱。夜晚冷得厉害,关着窗也抵挡不住这样低的温度,太宰的手很冷,眼神也是冷的,但我还听得到他的心跳,听得到那淡下去的挣扎的声音,我朝他靠近了一点,于是这个拥抱也就成了夜里唯一一点可怜的温度。


太宰看着我,忽然伸手把我搂进他的怀里,压抑的情绪霎时如同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闷着声难以呼吸,回抱他的手像是举着巨石般抬得很艰难,每动一分都是在心头剜上一刀。


“如果你还爱我的话,带我走吧。”太宰在我的耳边呢喃着,话音的温柔清浅中多了一份虔诚,还掺杂了半分沉重的情绪。本该是一句浪漫至极的话,被他说成了临终遗言,听了反倒让我难过。


我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私奔吧,我也想说我带你逃,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爱一辈子。


但逃不了,我们没有退路,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自己留了退路,我也想自私地带他离开,但他仍然有自己的愿望,有自己的宿命,横隔在我和他之间的,早就不只是那层不近不远的关系了,我们隔了太远太远,用余生奔赴都到不了对方的地方,爱会被遗弃在小角落里,过往的记忆会被车站盖章送去远方,彼此的心思连泡沫也不能够传达。


我曾经想我们会越难越爱,如今却谁也捡不起这份沉重的感情。


我顺从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千言万语都落在我的心底,拉扯着我从高空坠落,我的心坠入地底,痛得碎裂一地,夜晚里静谧得只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没有青春小说里热闹的蝉鸣,也没有明亮的月光,那一点拥抱的温度似乎也在此轻而易举地散去了。


我的确仍然爱他,这份感情胜过其它的一切,什么忠诚什么诺言都不重要了,颠沛流离过着被追杀的生活,就这么一辈子也好,我只要他活下去,要他能笑着唤我一声中也。


我哽咽着搂紧了他的背,最后只是对他说,你要活下去,活到我们一起白头。


太宰安静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说话,他的嗓音很低也很轻,轻得我快要听不清。他揽着我,我们一起坠落地狱。他说好啊,他说:


“你要对我情深义重,等一切都结束了,就带我走吧。”




9.


太宰上位以后用雷霆手段整治了整个港口黑手党,很快带领黑手党走向了新一个辉煌时代。他整个人变了个样,缠绷带的眼睛换了一只,又重新挂上了瘆人的笑容,整日呆在办公室里批文件,有时还要亲自率领部下去处理地方组织,再没了十六七岁那半死不活懒懒散散的样子。


他在港口黑手党里坐镇,我就去出差为他歼灭敌人。一直都是如此,我是他的利刃,他的底牌,是他有着若有若无的情侣关系的对象,唯一不同的是,我不再是他的搭档了。


他刚上任的第一年里我几乎没和他见过面,除了每次去做任务报告时,才能瞥见坐在暗角里撑着下巴无所事事的太宰。


直到第二年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太宰这才正式见了我,虽说是正式见了我,却不过是在我开车门的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坐在我车上的人影罢了。他淡淡地对我说了目标地是我以前住的小公寓,我抓紧了方向盘,错愕地回望他,他便笑起来,一如十八岁那个向我告白的少年,软着语气说,“中也,现在可是下班时间,作为我的恋人,不带我去兜兜风吗?我在办公室里都快闷得发霉了。”


那个时候是夏天,天气热得人们能少穿一件就少穿一件,太宰却还披着那件黑大衣,红围巾也整整齐齐地挂在脖子上。他说话的语气是情人间暧昧的撒娇,没有喜悦或是真的笑意,给我的只有藏在柔软下刺骨的冷意。


我还是和他一起回了以前住的小公寓。客厅里还摆着我们以前买的那个游戏机,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只是少了几瓶酒,也没有以前那样的生气和热闹了。我们坐在游戏机前打了一下午的游戏,几年过后的手法早就生疏的令人发笑,两个人一边吵架一边紧张的按着操控键,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


就像是三年前港黑的夏天一样。我怀念起那个时候的夏天,我和他也坐在一起打游戏,没有工作的时候就熬到凌晨三四点,谁也不肯认输,偏偏又要分出个胜负,最后困得手控器都拿不稳了,便直接在垫子上躺着睡去,第二天中午才肯醒,窗外的知了叫得喋喋不休,桌子上还有昨晚喝空了的汽水瓶和空空的薯片袋。


我也清楚身旁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张扬自负的人了,不会再有那样的岁月,过往对于他而言都会是一纸被焚烧烂掉的情书。


最后我们关掉游戏机的时候也没能分出个胜负,那台游戏机已经老得不能再玩了,画面上的角色轮廓都是模糊的方块状,被永永远远的留在了海岸线上。


然后我站在阳台上,吹着远处飘来的海风,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半晌后才在我身后一米处驻足。他不说话,我也不主动开口,我们都这样静静的,我甚至在想,如果时间停留在这里就好了,我们的故事不需要结尾。


我知道他分明是在等我回头,可我还是让他如意了。我刚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他就笑了起来,挂着得逞一般的笑容,那也无可厚非,毕竟是我输了,从一开始我就输得彻彻底底。


“中也,我给你写了一封情书。”他语气轻快地说。


我呼吸一窒,脉搏跳动都停留在了这一刻。记忆里好多次他对我说过这句话,每一遍每一次都说得好温柔好温柔,但我从来没收到过他的情书,因而他的这句话是假的,说这句话时的笑容是假的,十分真心里也有八分是假的。


“你骗我。”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一次次这么骗我,怎么就不愿意实实在在地爱一场,一定要在这里面丟几颗猜忌的种子,一定要给真心披上虚假的漂亮外衣。我颤着嘴唇说,“你又骗我。”


“在重要的事上,我怎么会骗你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哪怕一点虚情假意,可惜而可喜的是,我从那里看不到任何除暗沉以外的东西。太宰渐渐地也就不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就比如,我派你下星期去出差,替我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回来。这就不是骗你的。”


说罢,他又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没有骗你。中也。”


他说得很认真,一点也没有跟我开玩笑的意思,甚至把我的名字都念得和咏叹一般虔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叫我的时候有张扬恣意带着挑衅的,也有冰冰冷冷毫无感情的,而我最偏爱他轻轻缓缓叫我的模样,那仿佛是穷尽了他这一辈子的温柔体贴换来的一点点零星月光,洋洋洒洒却又吝啬地映在我的心角,抖落一地的光。


我向他跑过去,他伸出来的双臂堪堪搂住我,却还是被我扑了个满怀,直直跌在了地上。我的身体被他揽在怀里,倔强地抬手去搂他的脖子。


我吻他柔软的眉额,吻他泛红的眼角,我要吻他冰凉的唇,要抓住他留在世间里最后一点飘荡的孤魂,好让他再多一刻地活下去。


但他猛地推开我,让我措手不及地跌坐在他对面,他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我,目光疏离地像是在看陌生人。他的手背盖在自己的嘴唇上,狠狠地摩擦着嘴唇,恨不得把刚才那个分明是两厢情愿的吻给抹消掉一样。


他沉默了很久,我们也倔强地对峙了许久。最终他放下了手,平静地说道:“分手吧。”


他的话音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很容易就被风吹散了。其实说分手也好,就这么不清不楚到结束也罢,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结局只有一种,却不是这段关系能够影响的。我们好像一起走在人潮熙攘的巷子里,走散又重聚,兜兜转转那么久,不知怎么的又走到了死胡同里。


我后知后觉到他今天的确没有骗我,要我出差是真话,喜欢是真话,分手也是不折不扣的真话,没有一丁点谎言,温柔和绝情都是真的,唯有曾经应答的那句一起活到白头是假的。


如果我喜欢他,我会一口回绝他。我要是喜欢他,就会自私地想让他无论生死都要同我一起,想和他腻歪一辈子,不切实际地和他谈天说地,誓言一个接一个。

但我更爱他。


“好。”


所以我放手了。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爱一个人很难。我终于明白了红叶姐未曾说出口的那句话。爱一个人,真的太难太难了。


那双曾经说过无论如何也不要松开的手就这么轻轻松开了,过往三年所有诺言都如同泡沫一样在这短短一个字里化为了泡影。


太宰就那么半只脚站在窗子投下来的阴影外,其它整个身体都藏在了阴影里,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像是残缺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那枚戒指分明恰好适合我的手指,我把它摘下来的动作却过分艰难。戒指上分外清晰的英文刻着我和他的名字缩写,还有一个足够浪漫足够打动人心的一辈子,处处都是在大声地宣扬着我们曾经有多肆无忌惮地相爱。


我把戒指摘下来,心里那种沉重的压抑窒息感却还没有褪去,我安慰自己说再等等就好了,等我把戒指交给他,连带着爱也一起埋葬就好了。那就再也不会有那么多纠缠苦痛了。


但太宰推开我的手,眼睛却不看我,他大概也是想要对我说些狠话的,以前不是没有说过,我也是见识过他说狠话有多能伤人的,但他始终没把那些绝情的话放出来,只是固执地说:“我不要了。你不要还给我。”


我伸手擦掉他脸颊边的眼泪,感受着温软的指尖冰凉的触感,一时像是在火里煎熬,一时又像是落去了冰湖,交缠着吞没我。我姑且答应了他,又将戒指扔回了包里。


我突然生出了那么点不合时宜的幻想——如果我们不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过往,只是一对在平淡生活里长大的竹马,又恰巧在最能天马行空的少年时代相爱,那我们会不会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吃着雪糕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漫步。我们会时不时大吵一架,每天为了柴米油盐闹分手,却怎么也分不开,我们会在海边唱自己喜欢的歌,我们会永永远远爱下去。


我不需要抱着他的黑白照片哀悼,他也不需要为了我而折磨自己。我们不会随遇而安,也不会走到如今这般没有退路的境地。


于是我说,太宰,你要活下去,往前走。


他突然就崩溃了。往日里几乎从来不向我示弱,就算是受伤痛得快死了,也绝不对会哭的太宰露出了怔愣的表情,像是错愕,又像是失去了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他看了我半晌,微张的嘴唇抖得比眼睫还厉害。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靠在我的肩上,紧紧地抱住我。


湿润浸透了我的衣衫,他抱着我的手用力而绝望。太宰就这么像个没了甜头,只好吃苦尝痛的孩子一样,嚎啕哭起来,呜咽的声音嘶哑又刺耳,听起来空荡荡的,除了痛,也就只有痛。


以前那些情感都被他揉碎了吞进心脏里,如今胸口被捅了一刀,什么绝望啊后悔啊都流了出来,偏偏没有什么能再把他的心口缝起来,也没有什么能再填补他心里的空缺。他能不痛吗?


你都还给我吧。他说,爱也好,恨也罢,你都还给我吧。


他要我还他一腔难得情深,要我把那些颠来倒去的缠缠绵绵都一并还给他。关于我要怎么还他,又以怎样的身份去还他,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不是说我不想要还他,是我实在还不了。


亲吻也行,拥抱也好,任他哭,任他闹,但总归过去那三年是回不去了。他到底是走上了这条老路,又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就算是心肠如石,也难免要被他这几番折腾折磨得失去了精力。


太宰治其人何其残忍,别人的生死他置身事外,自己的生死也仿若无关。或许后来要发生的四年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任务,却得让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出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偏偏是没有尽头。


他不过是要我救他,却没想到每一次都是在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拯救他的人从来不是我。


他要的爱要的温柔浪漫我都给他了,没有一点留了下来,剩余的也就与他无关了,如今他再向我要,我确实不知道该给他什么。


他合该痛一回。但我心疼他。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我们都是自作自受。


“谢谢。”我说。


我用手捧起他的脸,抬头吻去他眼角的眼泪。


——我谢你送我十年大梦一场,终究还是不痛不痒。




10.


他走的时候天昏地暗,脚步比来时显得更加拖沓。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背影突然就变得不再凌厉冰冷了,他的身影那么单薄,孤孤单单的好可怜。可我不能再感受到沉闷以外的情绪了。


我那些悲恸的情感一瞬间也如潮水褪去,没了那股子热情。这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和恨都是会消退的,可能是长久的减弱,也可能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就不会因为那个人再有波澜了。我轮回这么多次,也不过是反复地在重新去爱,从一开始就没有存档我从来都没有存档的机会,我捡不起那份沉重到能够压垮一个人的情感,只能一遍遍付予他一腔热忱。


可一个人又哪里来那么多的热情呢,当热情褪去,希望消失,或许我还会因为他新起的行为而感动,那颗心还会为他活过来,但有些事情经历的多了,一开始有多痛彻心扉,到现在反而就有多平常麻木。


我临走前将戒指留在了玻璃桌上,给门也上了锁。反正也不会有再回来的那一天了。


事实上是,当热情和所有爱意都在岁月里褪了色以后,余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一个执念。一个意难平。




11.


我看着表,秒针循着它的规律转动,没有一点声音地就转过了一圈。我靠在车门上计算着时间,等着在太宰跳楼以后回去给他收尸。


太阳又下落了一分,时针转过了半圈,而我依旧是手一点也不酸一样地靠在车门边,我抬起头看日落,太阳周围那一圈的云都是火红色的,柔软的云蔓延到了这里的天空,划出一条不怎么清晰的分界线。


距离太宰跳楼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一边开始在心里倒数,一边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日光下的一圈印痕,忽然想起了太宰。我想起他用无所谓的语气向我提出在一起时的模样,彼时纵然做什么都是阴沉沉的,骨子里都是黑色的血,却仍然难以掩盖少年的悸动。


十八。


他说来见我的那天,雪真的好大好大,他和我站在雪里,成了白色里格格不入的风景。那双眼睛即使是沉如死水也在向我放着唯一一点零星的光,他的声音好比是点燃了整个原野的一把火,燃烧得旺盛热烈,带来的情感如潮水汹涌澎湃,难以遏制地将我抛去高空,又拉着我无限下坠。


他说他一腔难得情深。他说,好啊,一起活下去吧。


大雪在风里呼啸过,落在那两枚戒指上,又化成了雪,就这么悄悄、悄悄地白了两个人的头。


十六。


我想起那个夜晚冷得刺骨,月光暗得惊人。我用力握他的手,却像是在摸什么没有实感的东西。我们蜷缩着拥抱彼此来取暖,但温度到不了心底,心里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


——中也,带我走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私奔吧。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爱一辈子。


我趁他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吻过他的脸颊。


十四。


似乎那个时候都还喜欢天马行空,对浪漫至死不渝,也乐意把爱宣之于口。


爱这个字说起来太轻巧。仅仅是关于这一个字,他就问了我三遍,我也答了三遍,以后就算他还要问十遍,百遍,千遍,那也没有关系。他要问多少遍,那我就答多少遍。


答案永远是,是的,我爱他。


我以为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未曾向我表露过一分真心。直到现在才恍惚发觉,他每一次问我都是一场盛大而浪漫的告白。


他惯于把真心藏在那些假意里,用着蹩脚的玩笑告诉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就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要欺负他吸引注意力的幼稚小孩,可现实里又哪里来那么多的罗曼蒂克,哪来那么多藏着喜欢的冤家到最后皆大欢喜的。他每一句裹着喜欢的玩笑话都是在逼我退后,逼我蒙了一双眼,再不敢信他所谓的情真意切。


可诚如他所言,他从来不在重要的事上骗我。只是我没料到,喜欢我,也会是对于他而言的重要的事。



我看向手表,距离最后的结尾只剩下了十二分钟。细想来,我和他的过往也不过如此,简单到可以一笔带过,潦草收尾。


心里头那些酸涩苦楚一下子顺着被野草捅破的伤口流了出来,从血液里流进了骨髓。太阳落了一半,挂在远处显得孤零零的,天空都被它的光染成了悲壮的橙红色,云朵在记忆和现实里模糊不清,被拉扯着变了形状,那些爱恨都被割成了碎片,早已分不清楚。我像是个第一次被心上人告白的傻小子一样,心脏砰砰跳得飞快,喜悦都被压在胸口,像是肆意盛开的玫瑰一样,怎么也捧不住。


我想见他。


那个隆冬里还没被烧成灰烬的野草终于又开始疯长起来,肆无忌惮地冲破了胸膛。而我是得以回海的鱼,终于飞上了天空的鸥。


我想起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他说他答应我了。他说,给我写了一封情书。


太宰说——想见一个人就要立刻去见。


于是我抬起脚转过身,不顾身后司机的大喊,只背对着那烧得如火如荼的日落,向着他的方向,狂奔起来。




12.


“太宰——”

我扑进他的怀里,看见他错愕又无措的表情。我们一起从高空坠落,落进太阳的藏身之处,搅乱了一大片云朵。


然后他弯着眼睛,轻轻地笑了。




13.


我知道,我要陪他颠沛流离,生生世世,抵死缠绵。




Fin.


本质是小甜饼对吧。

其实没写完,有后续,没看懂的等后续吧。


太宰第一次问是向中也提出在一起的时候,中也答应了,算是一种对爱的回答吧。第二次是雪里告白那场,第三次是他要中也带他走,中也用自己的方式回答了。

只能说每个人对爱的理解和表达方式都不一样,中也是希望他心想事成顺遂如意,却又私心想要他活下来,一直就这么矛盾。

我不太能写很直白一直说我爱你那种剧情,这种含蓄的方式也写的我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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