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黑】得偿所愿

Summary:港口黑手党新上任的首领回到了过去,然后他打算狠狠地揍前首领一顿。

‖非B线的if线,平行世界私设多

‖可联合这篇 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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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推门而进的时候,太宰治还窝在沙发里,一只手没骨头似的垂在沙发外,远远看上去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差别。尽管来者气势汹汹,太宰治却始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也没有一如既往地挑衅中原中也。


太奇怪了,实在太奇怪了。上一世他回来时,太宰治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从部下嘴中听到了太宰治经历的事,他也只是当太宰治已经放下了,未曾去在意,这一世他特意提前回来,为的就是要见一个完完整整的太宰治。


一天前中原中也才收到部下传来的消息,说是森鸥外消失了,下一任首领要太宰干部继任。收到消息的中原中也火急火燎地买了机票飞回来,一下飞机又冲回了港口黑手党总部,也没管自己的风尘仆仆。


然而自从中原中也回了港口黑手党那一刻就觉得不太对劲,纵使港口黑手党不是个什么光明磊落的组织,也不该像这般死气沉沉。出差半年的中原中也早已经精疲力尽,揉着还在一阵一阵抽疼的太阳穴就去了太宰治的办公室,路上的部下一直是吞吞吐吐地劝他最好不要去太宰治的办公室,说了半晌也没说出理由来,直到中原中也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部下才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干巴巴地说了句太宰干部,话没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的部下立刻改口说,首领的那位友人去世了。


不用他多说,中原中也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个回事,也难怪整个黑手党的气压都很低,说白了还是因为太宰治和森鸥外闹出的问题,森鸥外间接导致了织田作之助的去世,随后森鸥外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太宰治继任的命令,恐怕现在人人都忌惮着太宰治,生怕他要做出什么事,搞得大家两败俱伤。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太宰治除了工作以外再无其他动作,没事做的时候就发呆,倒真像是个幽灵了。


不同于其他人,作为太宰治多年搭档的中原中也又怎么会不理解他,自然不会忌惮太宰治,当机立断踹开了太宰治办公室的大门,二话不说地快步走向了沙发上行尸走肉一样的人。


中原中也揪起太宰治的衬衫领口,死死地盯着对方阴沉沉的瞳孔,原本憋了一路的狠话却在这时被忘了个干净。那双眼睛太暗了,就连办公室里的灯光都照不进去,任何亮堂的东西都会在那双眼睛里被消磨掉似的,没有一点生气。


中原中也从来没见过太宰治这副模样,一时间怔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该为了太宰治感到不解还是难过,也不清楚应该安慰他还是对他不管不顾,几种情绪交杂在小小的胸腔里,杂乱地扯做了一团。他眼睫抖得比嘴唇还厉害,直到看见太宰治抬起眼,慢慢地开口,每一个唇形都如此分明,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太宰?”中原中也皱着眉,一只手伸上去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太宰治的眼角,发现那里冰凉一片。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有胃在猛地下坠,心脏在抽疼,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中原中也被吓得心惊肉跳,连忙伸手去抓太宰治的手腕,温柔而黏腻的触感传到神经里,恶心得让人头皮发麻。


仿佛延迟了好几秒的呼喊突然急促地响彻在静谧的办公室里,守卫的部下推门而入,中原中也搂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太宰治,余光看着忙乱地冲过来的部下,才发现手指缝隙里还在渗出的血液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干涩而艰难。



太宰治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中原中也那双疲惫的眼睛,他的眼眶底下已经有了淡淡的乌青,看得出来有特意遮掩过,大概是因为出差任务和这几天突发的太宰治的事剥夺走了他太多的时间,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中原中也没说话,太宰治便移开眼神,平静地注视着窗外斜下的阳光和树上茂密的枝叶。先前太宰治晕倒的这几天中原中也才算是把事情理清楚了,他看着后勤部发来的操办首领继任仪式的报告书,密密麻麻的一整页字下还有催促仪式举行的情书,看得中原中也头疼。而随后太宰治的体检单也递到了中原中也的手上,病情说明写了半页纸,治疗方法只有可可怜怜的两排字。


不规律作息和饮食导致的胃病,自杀导致的失血过多,还有明明白白的一个失语症。太宰治日积月累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病症都被写了上去,病因和表现症状都写得明明白白,气得中原中也掐灭了自己手中的烟头,对着病房里还沉睡着的人冷笑了一声——太宰治,你怎么不干脆点直接把自己搞死呢。


太宰治不想交流,中原中也也不勉强他,吩咐门外的部下端进来一个餐盒,碗里的蟹肉煲还热腾腾地冒着气,他自顾自地把餐盒摆在太宰治的面前,也不管太宰治做什么,他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谁也不理睬谁,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病房里的墙壁和灯都是干净的白色,被子是,病服也是。好像除了太宰治那双眼睛和发丝以外的任何颜色都是庄严而圣洁的白色,可中原中也入目的不过是一片无力的白色,安安静静地,要把太宰治都埋进去,埋进这无论如何呼喊求救也无法挣脱的苍白里。而太宰治就这么坐在病床上,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窗外倾洒下来的是炙热的阳光,映在地板上的是花朵热烈盛放的样子,一切都在欢欣地歌唱,唯独太宰治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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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太宰治这么安静的时候也是在医院,中原中也忘了那一次是因为什么才让太宰治住了院,多半也是因为太宰治坚持不懈的自杀吧。往日里躺在病床上的太宰治也不至于这么安静,大部分时候中原中也都陪在他身边,他就喜欢嚷嚷着要中原中也给他削苹果,或者没事找事地说中原中也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总之就是要和中原中也吵一架才肯罢休,整个病房里都是太宰治拖长音调叫着中也的声音。明明医院是该肃静的地方,到了他们这,虽然只有两个人,反倒热闹得不像话。


十八岁的太宰治躺在病床上,胃部一会是密密麻麻的抽疼,一会是如同热水沸腾一样地犯恶心,他上半身都探在床外,细碎的头发垂在额前,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显得格外阴沉。胃部翻搅着的恶心感让他想要吐,他掐着自己的脖子,不要命一样咳得撕心裂肺,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头里尽是药水的苦味,怎么也无法让他解脱。


中原中也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刚忙完工作,风尘仆仆地就赶了过来,入目的却是太宰治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少年抽搐着肩膀,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痛得手指深深戳进掌心里,留了好几个红印子,脖子和手臂上的绷带也不知道缠了几圈,越来越厚重,却遮不住太宰治消瘦的模样。


中原中也跑过去扳着太宰治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坐起来,一口气都还没喘顺,又气呼呼地质问太宰治为什么不叫护士来,被质问的人就这么盯着他,一双鸢色的眼睛在透着淡淡月光的黑夜里显得过分阴沉,中原中也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哪怕一点的欣喜或者轻松,连假惺惺的做派都懒得装,于是他又问:你是不是特别疼啊?


太宰治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他觉得中原中也问这话也太好笑了,没事人怎么会在病床上缩着发抖。按习惯来说,他势必要在这时嘲讽中原中也一番,在和中原中也的战争中扳回一局,可他实在没心思同中原中也开玩笑,满脑子只有痛。


这人回答得乱七八糟,中原中也难得还是明白他的意思。那时候的太宰治就是这模样,真正疼了的时候一声不吭,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也是沉默着,而平时只不过手指被割了个小口却偏偏要叫嚷得要死要活痛不欲生,吵得中原中也耳朵和脑仁都疼。


太宰治不喜欢这个时候叫医生来,为了保证医生的安全和事后不会跟太宰治有不必要的矛盾冷战,中原中也只好翻箱倒柜地找先前拜托医生配给太宰治的备用药,他早上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威胁太宰治必须把这瓶药放在柜头,没想到太宰治压根没听他的,半晌后才在角落的一个小柜子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又急急忙忙给太宰治拿过去。太宰治一边推中原中也说这药太苦了不吃,中原中也一边骂他活该疼,然而太宰治此时力气不如中原中也,最后还是被喂了满嘴的药和水,苦的整个喉咙里都恶心。


太宰治瘫在病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中原中也被他这么一折腾,也没了睡衣,就背靠着天台的栏杆上,娴熟地点燃一根烟,却只吸了一口便夹着那根烟不再抽了。太宰治一直对中原中也抽烟的事颇有微词,教训了好几次也没用,反而跟中原中也打得对方都满身是伤,他也明白中原中也抽烟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有烟瘾,不过有时候抽一根烟也能让他提提神,自欺欺人地麻痹一下神经,烟对他而言其实和咖啡无异。中原中也抽烟的原因简简单单,太宰治不让他抽的原因也很简单,说出去是因为那味道呛人,实际上还有那么点对中原中也的担心,太宰治把自己的身体作得到处是小毛病,可中原中也的身体也硬朗不到哪里去,承载了荒神力量让他的伤口愈合能力比正常人强了太多,却对药物没什么抗性,内脏大抵也是要脆弱一些的。


真是好过分啊,给我这么苦的药。太宰治喃喃着抱怨中原中也,绝情和可恶这一类的词汇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中原中也给他吃的药总归还是有效的,胃倒是不疼了,脑子却晕晕乎乎的,上下眼皮都困得打起架来,太宰治说的时候浑浑噩噩,心里头还在想着中原中也是不是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上。


中也以后还是给我甜一点的药吧,这个太苦了。太宰治小声说道,他还倔强地想保持清醒,但药效太强,最后他实在坚持不住地要闭上眼了,似乎听见中原中也说了什么,随之而来的就是困意席卷中的关门的声响。


病房里空荡荡,又只留了他一个人。


太宰治梦到了十六的时候,中原中也带他去看过花海。中原中也一直是个颇有讲究的人,他追求浪漫,势要把自己的品味坚持到底,就算太宰治嘲笑了无数次这个品味真的很差也没有用。闲暇时光里,相较于太宰治一副除了黑就是白的样子,中原中也更乐意把自己打扮得休闲自在一点,甚至还因此被太宰治说是花里胡哨。


太宰治初发现中原中也这一点的那段时间,他们还在为了干部之位争得你死我活,港黑内部人员还笃定说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肯定打得很激烈,没想到激烈是真的,却不是对着彼此,而是其他干部候补,两个人联手明里暗里解决了好几个玩阴招的候补,同时还在忙着各自的任务,打架也不过是因为吵嘴,和那些争斗完全不沾边。


森鸥外看他俩忙里忙外好几个月了,终究还是留了点良心,给两个人放了个小长假,让中原中也拖着放假时都一身黑西装要死不活的太宰治出去玩乐,中原中也点点头就答应下来,随后就跑去一脚踹开了集装箱的大门,把太宰治从被子里拉出来,忍着太宰治的起床气跟他说这是首领的意思。


这个首领的意思中原中也是左思右想没想通,也不知道要带太宰治去哪玩,反正去哪玩太宰治都是苦着一张脸,中原中也思来想去,想到自己前阵子被部下送了一株花,于是于是一锤定音就这么下了决定。太宰治拗不过中原中也,被搭档费力拖上了机车,一路可算是被冷风吹了个清醒。太宰治恨得想要跟中原中也打一架,一句假期就应该睡懒觉的话还没出口,又被中原中也打断说:“我带你去看花海!!”


“…闭嘴,你好吵啊。”太宰治搂着中原中也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了拍对方的腰,他刚才还装睡装得不亦乐乎,现在演上头了,更是一副被吵醒的气恼样子,“中也真是好可恶啊。”


中原中也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无暇去管太宰治的作妖,只好实行了最无效的口头威胁,“你要是再胡闹我就把你扔进海里!”


太宰治不服气地哼哼了两声,得寸进尺地把头靠在中原中也的背上,好像这样就能隔着一个胸腔听到对方热烈的心跳声一样。他干脆装死不说话,八爪鱼没骨头似的趴在中原中也身上,直到到了目的地才不情不愿地被拽下车。


开车的时候中原中也的嘴也没闲着,不停地在跟太宰治讲这里的花开得有多漂亮多灿烂,把这片花海夸得天花乱坠,时不时还要顿住转而去骂太宰治这样趴着让人好不舒服。


太宰治做的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实际上期待所带来的欢欣都膨胀到要冲破胸膛了,然而直到到达目的地,两个人才被告知看花海活动已经取消了,毕竟那些花都是人工培养的假花,太容易出些意外,一场雨就被摧毁的零零碎碎。


得知消息的时候中原中也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发,想要去看太宰治的反应又不敢,这事毕竟是他失算,太宰治还指不定会怎么嘲笑他呢。气氛沉默得中原中也马上就想要扔下太宰治一个人逃窜,这时候太宰治看热闹不嫌事大,凉凉地问了一句:现在中也打算怎么做呢。


中原中也化尴尬为什么悲愤,一脚踹在太宰治的小腿上,皱着眉左右打探,忽然间看到一个宣传牌子,便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也顾不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激动得一把抓上太宰治的手臂喊道:“我们去看电影!”


太宰治一声质问还没问出来,又被中原中也连拖带拽地扯到了机车后座上,中原中也一路风驰电掣到了电影院,大大方方地给太宰治也买了一张票和一桶爆米花,惊得太宰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又被拉进了观影厅。


其实中原中也也不太了解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只冲着宣传片里的漂亮花海就这么决定了。最开始要带太宰治来看花海,也不过是难得想做点浪漫的事,尽管两个人并不是最适合的关系,但也耐不住中原中也突发奇想,而现在周折到电影院里,观影厅里也就几个人,一点也不热闹,电影里的男女主打打闹闹,一眨眼就是一整个青春,看得中原中也觉得颇为一言难尽,还负隅顽抗地安慰自己,第一次和太宰治一起看这种爱情电影,也勉强算得上是一种浪漫的事。


而被迫和他同行的太宰治半场下来叫了三次中也,中原中也每次去看他,他都表情十分难看的闭嘴了。实话说,中原中也一点也不觉得这种电影能吸引太宰治,可能还会起反作用,但好歹是到了主角在花海里订婚,也算是圆了自己跟太宰治说的话。然而太宰治偏偏不领情,憋了半天,就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花海?


中原中也恼羞成怒地反问他是找茬吗,太宰治便笑嘻嘻地说才没有。男女主吻得难舍难分好不激烈,中原中也也不算是稚气小孩了,却还是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做了贼一样瞟来瞟去,就是不肯看屏幕和太宰治。


直到中原中也看到自己手边的那桶爆米花已经所剩无几,才发觉到原来太宰治一直吃的是自己的爆米花。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气得要跳起来狠狠给太宰治几拳,可因为电影院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又硬生生憋了下去,只好凑过去问:“你干嘛不吃自己的要吃我的?”


太宰治笑得欢快,眼睛都眯得弯弯的,一点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事一样,随口就撒了个谎:因为中也的那桶比较好吃呀。


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地要把太宰治手里的那桶给抢过来,奈何太宰治不撒手,抢来抢去也抢不走,暴躁一瞬间就涌上心头,中原中也猛地一拍太宰治的手,也没管留没留印记,只气恼地问他:你怎么这桶吃了那桶也要?我一颗都没捞着,你还我钱!


太宰治抱着两桶爆米花缩在座位角落里,眨着眼睛的动作刻意到了做作的地步,恶心得中原中也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指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倒不是在意那一点买爆米花的小钱,就是一想到太宰治这般得寸进尺,心里就过意不去,太宰治是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别人,名头上做的是搭档,实际上这么一年多以来,搭档该做的不该做的,他是做了个遍,关系完全过了界,说出去却还是堪堪止于搭档。


中原中也不再说话,闷着声看完了剩下半场电影,电影结束后也不跟太宰治说一个字,径直离开了座位。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双手插着兜的背影,挑了挑眉尖。


十五六岁的中原中也太好懂了,太宰治从他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能看出他是在想什么,在为什么生气或者开心,甚至是想要什么,这些他都清楚。只是中原中也这般表现倒让他琢磨不清,感觉完全超出了预料,事情已经在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大多时候太宰治都不是个识趣的人,无论中原中也表现得有多气恼他都敢凑上去,譬如这时,太宰治抱着另一桶满满的爆米花凑到了中原中也身边,爆米花脆硬的外壳被咬碎后,甜蜜都流了出来,吃多了发腻,牙齿也黏糊糊的,太宰治颇不舒服地鼓着腮帮子,含糊地问中原中也又发什么脾气。


中原中也没理他,冷笑了一声,看着太宰治吃两人份的爆米花,似乎自己也心有不甘,不由分说地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满口都是甜得腻人,腻到恶心得想吐,甜味被卡在喉头不上不下,怎么也抹不掉,中原中也气急败坏地朝太宰治发脾气说:都是因为你这混蛋不然我怎么会吃到这么甜的爆米花!


太宰治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无缘无故被中原中也吼了一通,自然也火大,但他从来不会被中原中也激得吼回去,只是叹了口气,凉凉地问了一句:不要把气往我身上撒啊。所以说中也到底能有什么烦恼的呢。


“我看你活在这世上就是我最大的烦恼!”中原中也这一句话说得大气都不喘,本以为骂过以后心情就会好转,没想到即使毫无顾忌地宣泄了自己的怒气,心里也是乱糟糟沉闷闷的。


“一起看电影吃对方的爆米花,在一张床上睡觉每天搂搂抱抱的这些事说到底也不是一个搭档该做的吧。”中原中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难得自己平静下来注视着太宰治,话音听起来像是在问太宰治,又像是无可奈何的失落,“你把我当什么啊。”


中原中也会想要听到太宰治怎样的回答,这是太宰治心知肚明的。少年中原中也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愤怒和喜悦都要张扬地表现出来,澎湃地如同潮水拍岸,更别说是喜欢这样浓烈的情感,简直是昭然若揭,如同恨不得在港黑门口挂上写着中原中也喜欢太宰治的横幅一般,太宰治心思生得玲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刻意回避,这就是他最难得温柔的拒绝了。


不是太宰治对中原中也完全没有那种心思,只是他生来就不是在鲜花盛开的地方,更像是一滩泥沼,日日夜夜,春夏秋冬,看不见枯木逢春,也听不得风吹浪打,得不到他人的保护偏爱,就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朵艳丽的花。若是靠近了又不懂得如何爱,反倒害了那朵花,若是得到了花的喜爱却又被抛弃,他又要如何自处。阳光不应该落在他的眼睛里,也不该叫他去爱一朵花。


爱是无关紧要,是伤人的利刃,是他太宰治无论如何也应该弃如敝履的玩物。


于是太宰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用生平最轻快最充斥着喜悦的声音唤道中原中也的名字,却说道,你只是我的狗呀。


而这个想法直到十八岁被太宰治亲自弃如敝履。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正式在一起的那天是在并不太浪漫的医院,他们本该无事发生,只不过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忽然兴起说了一句不如中也和我在一起吧,他这本是玩笑话,对于中原中也会拒绝他满怀信心,毕竟这几年他开过太多次类似的玩笑,却没想到正值少年的中原中也根本没有多思考,连答应的话音里都是满满当当的雀跃欢喜。而太宰治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没能拒绝罢了。


而中原中也向太宰治告白的那一天,带了一捧正鲜艳的玫瑰花,纷纷扬扬的雪遮掩了他的视线,不甚清晰地从空中落在厚重的雪地上,有些朦胧地沾在太宰治的发尾上,渐渐白了头。


张扬的少年不管不顾地将玫瑰塞了对方满怀,欲盖弥彰似地转过头不肯跟太宰治讲话,背过太宰治的那一瞬间却忍不住扬起嘴角,欢愉饱胀得难以被心胸装下,紧咬的牙关都遮掩不住窃喜的笑声。太宰治扳过中原中也的肩,看着小搭档雪下红扑扑的脸颊和鼻尖,问他在偷笑什么,中原中也便立刻收了笑容,拧着眉骂太宰治多管闲事。


两个少年打打闹闹地向前走,又是吵闹的骂声又是忍不住的笑声,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在雪上留下一串斑驳的脚印。


冬天里呼出的气都散在了空中,缭绕地盘升在中原中也的眼前,他拉起自己的围巾,看着漆黑没有云朵的夜空,还是忍不住为自己送玫瑰这矫情又让人觉得浪漫极了的行为感到羞恼,于是他顿住脚步,问了太宰治另外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


太宰治仍旧挂着不太正经的笑容,半晌没有回答他。愿望当然是有的,只是不愿说也可说,不论是愿望还是他,都应该是慢慢在岁月里腐烂到了骨子里的,不能被拿出来招摇示众,企求怜爱。但要说最恳切的,除了守护这个世界,便只有一个。


“我希望你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不管过去还是将来,都要抱着你那颗赤诚的心脏活下去,爱我到死去的那一刻。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还没意识到太宰治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如同以往一般得意洋洋地笑着说道:“那你可就失算了。我讨厌你,十五岁到现在,每时每刻都讨厌着你,所以你的愿望是不切实际的。我的愿望就很简单,我希望你不要天天自杀再给我找麻烦了,是不是比你的那个更有可能实现?”


错了,中原中也错得彻头彻尾。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自得的模样,低下头去笑起来,他笑得无可奈何,有着濒死一般的绝望,连抬头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神都是怜悯似的悲凉。


“中也,不顾一切地要实现不切实际的愿望,是会有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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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中原中也从果篮里挑出一颗苹果,余光看着太宰治偏过去的脸庞,阳光仿佛在空气里跳跃,惹得太宰治厌烦地眯起眼睛。中原中也复而垂下眼,佯装漫不经心地旧话重提,“你是不是很痛?”


太宰治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他偏过头来,没被绷带遮住的左眼下是憔悴的痕迹,这回中原中也才从太宰治眼里看到了点东西,像是错愕,又像是被触动到了的难过和犹豫。他看着自己这位已经变得成熟稳重的搭档,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般颤抖着,他想同中原中也说一句很痛,但喉咙里的开关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话音无法冲破出来,生生卡在喉头里,哽得他喘不过气。


“太宰。”中原中也又唤了他一声,他把那颗苹果放在桌子上,伸手拂过太宰治额前过长的头发,滑过太宰治的眉眼,转而轻轻抱住对方。他让太宰治安心地靠在自己的怀里,手指贴在太宰治微凉的发丝上,难得温柔地哄他说:“回家吧。”


怀里的人好沉默,那两只手堪堪伸到中原中也的背后,便僵硬地停留在空气中,太宰治始终没敢真的抓紧中原中也的衣服,那双手连一点温度都没碰到,又垂了下去。太宰治想问中原中也口中的家是指哪个家?是他那个阴暗的集装箱还是逼他走到这一步的港口黑手党?但他的话说不出口,质问说不出,委屈说不出,爱也好恨也罢,无论什么都无法告知别人。


他就当做是过往十八年的一捧骨灰,通通撒了也好。


太宰治任由中原中也带自己离开,他无所谓去哪里,只是没想到中原中也会带他回那个十七岁还住着的小公寓。小公寓长得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还残存的一点记忆,什么也不剩。


中原中也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最后都没说出哪怕一个字。太宰治当然直到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希望你能早点走出来这样的话,但太宰治觉得没有什么走不走得出来可言,他也不是被困在友人的死这件事里,真正困扰他的是散不去的迷茫。


森鸥外培养他这么几年,到头来却还是闹到这个地步,人心到底是肉做的,太宰治再怎么精明再怎么把世界看得透彻也难免不是滋味,这件事不过是个警告,铁了心要逼他走倒也说不上,不过让他走大概才是最优解,只是枉他太宰治精明这么几年,却不知道该去哪里,随便找个地方自杀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想一想自己死后会怎么样,这个想法便又被打消了。


他太宰治自然是敢了无牵挂,走得干干净净,却不能够随随便便就去死了,要问原因,也简单——不愿意,不舍得,也不敢。
可若要问他不舍得什么,他又干巴巴地答不上话。


太宰治手段好,头脑又聪明,坚持不懈自杀了这么多年,要是真想要死得彻彻底底,那中原中也早就连他骨灰都找不到了。这么久还没真的死成功,不过是因为身边的人都想要他活着,找不到人的时候部下会东奔西走地找他,自杀的时候会有人急急忙忙地通知中原中也,森鸥外说要给他自杀药,却到现在都没让他看到自杀药的影子。而中原中也,他最不知疲倦,三年来无数次为了太宰治跳进水里,又从高空坠下去,嘴上一口一个绝对要杀了你,真的到了要死的时候,反而把太宰治护得好好的。


说白了就是因为一个牵绊而已,只怪他太宰治还没绝情到那种真能够一走了之的地步。自杀的念头可以是一时兴起,打消这种念头又何尝不是,好几次太宰治都准备好了工具,中原中也动动嘴皮子说句话,就不经意间又把太宰治从死亡线边上拉了回来。


中也真是好残忍呀。


太宰治这么想着时,那双眼睛还小心翼翼地望着中原中也睡着的侧脸。中原中也下定了主意要跟太宰治睡一起,嘴上说是怕太宰治又闹出什么毛病来,大半夜的还得被吵醒送人去医院,太宰治懒得拆穿他,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去了。


但是太宰治睡不着,这回吃的药没有催眠效果,他一个人睁着眼睛直到半夜也没一丝睡意。以往他睡不着觉也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顶多是到了凌晨就会因为一天的忙碌而觉得很累很困,可如今眼睛干涩到仿佛闭上都很艰难,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黑夜留给他的只有一片寂静,沉甸甸的黑色逐渐发酵,像藤蔓一样疯长蔓延着,攀到他的手指上,冷得他不能动弹。太宰治屏住呼吸,目光从中原中也的脸颊移到天花板上的灯,他努力不去想那些尚未可知的去路,想要安安静静地缓和一下,可当他真的强迫自己不去想未来以后,席卷而来的就是压抑。只有压抑。


他早应该习惯。从十五岁到现在,夜晚对太宰治来说一直是安静到了过分的地步,没有中原中也同他玩闹的时候,仿佛就会出现无数只手拉扯着他往下坠落,没有什么伤痛,也没有什么不开心,就是这么小一个胸腔里空荡荡的,怎么抓也抓不住,怎么填也填不满,于是迫切地想要得到回应,想要被对方给予一点短暂的满足感,吵架或者打游戏,做什么都好——但直到他抬起头,才发现中原中也压根没在。


虽然太宰治时常有半夜一个电话吵醒中原中也的情况,却通常不是因为这样强烈的求救感。中原中也也知道这人不过是半夜闲得没事,自己无聊就要别人也不好过,太宰治晚上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不过是第二天去集装箱找人的时候,看着太宰治眼眶下的黑眼圈才后知后觉到对方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太宰治从来如此,不管是痛也好,孤独也好,他只会在做无事人的时候用这些开玩笑,真的想要求救却闭口不提,把中原中也气得咬牙切齿。小搭档其实都很多次想要拿这事跟太宰治吵一架好让人意识到坦诚的重要性,但转念一想太宰治毕竟性格就如此,他说什么也管不得用,便又悻悻地闭嘴了。


室内的空气太压抑,仿佛都是被凝固住的液体,不再流动,生生压在太宰治的肩上。于是他开始想要逃离这里,从让人窒息的空气里逃出去,逃到海边,到水里去——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摸着墙壁蹑手蹑脚地探着路出去,身后的中原中也似乎还在梦里的世界,太宰治到了门外才放下心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公寓。


但其实中原中也也没睡着。纵使不了解太宰治这一个个安静地夜晚是怎么熬过去的,身为搭档却也明白此刻的太宰治多少有点不冷静。他一路跟在太宰治身后几米处,看着夜色里的背影从一开始地慢慢地走,走着走着突然加快了脚步,直到奔跑起来,大概也有那么点明白太宰治到底在纠结什么。


太宰治是个自杀爱好者。中原中也一直深知这一点,也不指望这人能够自主性地想要活下去,管他太宰治要自杀也好被他杀也罢,只要他把自己关在那角落里一次,中原中也就会把他拉出来一次,就算是十次百次千次,中原中也都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这和爱是一个道理。


相处了这么三年多,中原中也也算是摸到了一点门路。自杀爱好者从来不是时时刻刻的想要自杀,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某个人做了某件事,就让那个自杀爱好者突然就想要活下去了,比如被送了一颗糖,比如被祝福了要平安顺遂,又比如被一句话激怒了,任何事带来的情感都可能会支撑他们短暂地活下去,毕竟那颗心脏太空了,太容易接纳一些微不足道的情感和回忆。


十五岁的太宰治因为发现了中原中也所以突然想要活下去了,十六岁的太宰治不断因为和中原中也未完结的战争而选择为胜利活下去,又不断地厌倦,十七岁的太宰治活下去的动力,或许仍然有和中原中也的纠纷,有中原中也所做出来的想要他活下去的选择,也有某个任务结束后,想到了可以去Lupin酒吧和友人好好聚一聚——但为什么十八岁的太宰治,突然就找不到了活下去的原因呢。


月光冷冷的洒在前方,照着太宰治飘飘摇摇的身影,缓缓地蔓延到海里。中原中也在月光下奔跑起来。发尾扫过他的脸颊,他喘着粗气,冷风刮过他的喉壁,吹得他喉咙干哑,连发出一个音节都觉得困难至极,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在想任何事情,只是朝着太宰治扑了过去,膝盖蹭倒在沙里,手掌被颗颗砂砾磨得生疼,但他什么都没想,直到看清太宰治面无表情的脸,才迟迟地意识到,这人刚才差点又要自杀了。


短刀是太宰治随身带的,以前被他说是为了防身,后来被中原中也发现这把刀被太宰治用去自杀过以后,就再也不允许佩戴了,他把刀锁在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太宰治好几年碰也没碰过,说是脏了所以不想要了,但趁着中原中也出差这段时间又给撬锁翻了出来,如今这把刀又被中原中也打落在地上。


怒火烧得毫无预兆,要把中原中也的理智都烧断一般气势雄雄,中原中也冷着脸捏着拳头就要打到太宰治的肩上,手在空中停留了半晌,最后落下去却变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抚摸,他的手贴在太宰治的脸颊边,感受着对方渐渐凉下来的温度,很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但他没有说话,那只手还贴在太宰治的脸颊上,试图给他微凉的脸增添一点温度。


长久的沉默后,太宰治终于舍得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觉得手腕的伤口真的太痛了,痛的像是一根针刺进了骨髓,在身体里流离乱撞,痛的他蜷缩成了一团。他颤抖着拉住中原中也的手,想对他说,你杀了我吧。中也,你快杀了我吧。


于是中原中也在太宰治期盼的目光下举起了那把闪着银光的刀,刀尖还滴着粘稠的血。在太宰治的理想国里,那把锋利的刀应该毫无顾忌地割开他脖子上的绷带和柔软的皮肤,殷红的血应该很快把这一小块地方的海水浸得更红,可理想国哪里会是真实存在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如梦幻泡影。


那把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太宰治眯着眼看中原中也,感受不到哪怕一点害怕焦急,突然就想到了十五岁的中原中也,那个时候的少年身上除了刀枪空无一物,只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给他止血,但血还是从指缝里汩汩流出来,滴答滴答地掉进涌上来的海水里。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苍白的脸色,急得眼眶都快要红了,心跳如擂鼓般激烈而响彻。


太宰治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神迷离找不到聚焦,中原中也忙着用手去探太宰治的温度,却不经意把血抹了太宰治满脸,他一边仓促地道了个歉,一边大口喘着气,心脏还是被紧紧捏着一般疼痛压抑。他想问太宰治为什么要选择去死,为什么要不断给自己找麻烦事,憋了半晌,却只说出了一句你不要死。


中原中也对于太宰治的自杀爱好一直不能苟同,太宰治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中原中也生来就是这样,在他的眼里,生命都该是热烈开放的花,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怎么会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轻易允许身边的人放弃生命。


“你看得是透彻,却什么都没经历过,凭什么要一走了之?”


闻言,太宰治恍恍惚惚地注意到中原中也的目光显得太凶狠了些,没有十五岁的不解和仓皇,只像是在威胁他一般恶狠狠地问他凭什么。这话该是以怎样的姿态说出来,太宰治是不知道的,他把手从中原中也的手中抽出来,又想到,的确没错,中原中也生来如此,合该是凌晨太阳还未升起时,那带着露珠绽放的玫瑰花。


中原中也瞪着他的眼睛里泛着氤氲水雾,温柔的颜色和天空一样蓝得清澈透底,虹膜边角和瞳孔的界限分明,又如同月亮和水一样融在了一起,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天空一样,梦幻得不像话。太宰治眯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望了半晌,却没望见中原中也的眼睛里有他想要的失望。


太宰治煎熬了这么几天不过是等中原中也一个凉薄或者失望的眼神,好让自己解脱,哪怕做到了这个颓丧的地步也没等来,竟然觉得自己那颗不上不下的心松了一口气。


毕竟中原中也这几年什么样的太宰治没见过,颓废也好,阴恻恻的跟个神经病也罢,中原中也何曾放弃过太宰治,何曾放弃过要太宰治活下去,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这一点事就感到失望,觉得太宰治彻底无可救药了。正如太宰治所想的,中原中也生来如此,不同于太宰治独缩在在角落里的荼蘼和枯萎,中原中也会热烈盛放,会凶巴巴地揣着关心和难过,然后强硬地偷渡给他一点阳光。


太宰治眨了眨眼,费力地看向中原中也,突然有气无力地笑了出声。中原中也还逆着阳光,阴影都落在他的脸上,棱角都被光和阴影间的过渡给磨得柔和了,太宰治想摸他的眼睛,却怎么也抬不起手,他干脆躺在沙滩上,等潮水彻底打湿了他的衬衫,他才缓缓开口,说了个无声的好。


尝苦啊。



>>>


太宰治的继任礼来得很快,这次不是由后勤部操办的,而是从头到尾每一处都是由中原中也亲自布置审核,不同于上一世来得凄冷又隆重,中原中也略去了太多的部分,没有人潮簇拥下的繁复,也没有庄严的宣誓,更没有那格格不入的葬礼。


中原中也的继任礼还是和太宰治的葬礼一起办的,那时礼堂里乌压压地挤了一大片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侧,围绕着正中央的黑色棺木,白色的花挂在棺木上,装饰着空洞的漆黑。这里的人当然是有的真心有的假意,但都穿了黑西装来赴这一场早已定下结局的约定,送前任首领最后一程。


中原中也站在棺木前,有些木楞地看着不远处的黑白相片,那个相片还是太宰治十八岁时被他拖着去照相馆照下来的,被中原中也打扰了好梦的太宰治满脸不乐意,半死不活地靠在椅子上,拍出来的照片就算不用黑白色也是死气沉沉的。


中原中也想说太宰治你这相片真的好丑,想肆无忌惮地挑衅那人说你看看你这丧家犬一样狼狈的模样,但是他说不出口,太多心声往往是到了要脱口的那一刻,就不想说了,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强烈的无力席卷了整个神经,不想说,不知道对谁说,说了也没用,自然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天前中原中也赶到港口黑手党总部楼下的时候,太宰治已经摔得面目全非,后勤部和负责收尸的部下都不敢动手,只等着中原中也到来的那一刻,犹豫地叫了声首领,刚想问前首领的尸体怎么办,中原中也就打断他们说,我来。


太宰治的身体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废了中原中也好大一番力气才收拾好尸体,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把太宰治收拾得体体面面,把那条围巾收了起来,才让人盖上棺木。


前首领生前特意叮嘱要中原中也的继任礼和他的葬礼一起办,也不知道这只是一个突发奇想还是诚心想要恶心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没反对这事,后勤部火急火燎地就置备好了一切,太宰治的棺木被运上礼堂,红围巾也被交给中原中也。


前首领的遗书可谓是全面至极,中岛敦芥川银等人的去路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丰厚的遗产和完美的结局,美好得中原中也都要笑出声来了,太宰治难得要光明一次,那点善良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人,从头到尾只字不提他中原中也。


要说怨恨,倒也不至于,可要说无所谓,却又太轻了。纠缠不休整整八年,到头来太宰治一死就想要一笔勾销,除了麻烦事什么也不给他留,哪有这么划算的事情。


中原中也这辈子除了做了太宰治三年搭档兼爱人,压根没和太宰治有过太深的关系,爱意早就被藏到了最内里,不能轻易翻出来,又怎么谈得上恨,可太宰治就这么躺在那,分明看不到尸体,却让他满脑子都是太宰治干过的那些混账事,沉甸甸地挂在心尖上,堵住了所有去路。


中原中也摩挲着围巾上太宰治残留的血迹,部下提议重新做一条或者拿去用特殊方法洗掉,都被他拒绝了。他想,说到底还是太宰治自己选了这条路,中原中也自认为自己也没资格去置喙,人死了就死了,除了麻烦事多点,也没什么好不开心的。毕竟太宰治得偿所愿了,中岛敦他们也都皆大欢喜才对。


太宰治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好像所有人都是善始善终一般,他给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一片自由光明的未来,给织田作之助一个难得温柔的世界,给自己一个解脱,却唯独骗了中原中也。



这两天才成为首领的中原中也收敛了所有棱角,成熟稳重,善于心计。其实也不是中原中也不懂得这些用来算计的东西,只是比不过太宰治,也不屑用这些算计去对付太宰治。更何况,不论何时,太宰治都会制定好所有计划,太宰治出脑力,中原中也出苦力,早已经是习惯了。而如今太宰治已经离去,他也不需要再上战场,不会再有人替他制定计划,也没人会不择手段地算计他,太宰治的离去带走了太多东西,让本来就已是强大独立的中原中也不得不抛开自己引以为傲的战力,从深处挖出这些被丢弃了八年的智谋。


其实中原中也还是学不会怎么做一个首领,他做不到太宰治一样轻易洞察人心,算计人从来狠心,也做不到森鸥外一样为了组织能牺牲一切可以用的人或者东西。他不过是在前首领身边待了四年,有模有样地借来了一部分本事,笨拙地学着太宰治的做法暂时整治了港口黑手党。


他后知后觉到,有时候太宰治的一些行为太刻意了,比如惩罚部下的时候在对中原中也说话,比如清除叛党走得每一步棋都会告诉他是为什么——简直就像是刻意而为之。


手中的围巾边角是殷红的血迹。四年前中原中也亲手为太宰治戴上了这条红围巾,在人潮簇拥下送了他一句不痛不痒的你别后悔,四年后中原中也又一次攒紧这条围巾,戚戚冷冷的白花和黑压压的大堂,宣告着黑手党首领的又一轮交替。有人惋惜,也有人庆幸,但那些都与中原中也无关了。念着遗书的人突然停顿住,很艰难地念道:


“剩下的一切,全部都属于下任首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亲手将围巾戴在脖子上,看着正中央棺木上的黑白遗像,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太宰治,你真是好算计。”


首领的生活让中原中也头一回领略到了太宰治过往的抱怨都不是假话,枯燥,疲惫,都是一把抵在他腰间的利刃,下一刻就能把他捅得鲜血淋漓。他感觉自己要在这不大不小的角落里生锈,要像太宰治一样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而事实是他没有,他熬过来了,不去想那个早下了地狱的前首领的话,甚至还算过得滋润,毕竟没有随意压榨员工的老板,也没了一个讨人厌的前男友,中原中也的生活多他一个不算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只不过太宰治这一走,留下的东西屈指可数,倒像是牵走了中原中也心头的一块肉,不去想就不会痛,一旦注意到了那块缺失的地方,疼痛就泛滥到四肢百骸。


中原中也没有太宰治也可以过得很好,他可以用智力代替污浊,也不怕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只是有的事,陪在他身边的人,只能够是太宰治——太宰治对于他并不是必不可少,却也不是可有可无。


如今他难得换来一次机会,这个并不是可有可无的混蛋首领又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动不动地什么话也不说,光影柔和地在他的脸庞渲染着暖意,到了中原中也眼里却成了冷冰冰的外衣。


红围巾兜兜转转从太宰治手里到了他的手里,又被捧上来,呈在太宰治的面前。中原中也抓着红围巾,那一角血迹没存在过一般,围巾仍然干干净净,太宰治也依然没有改变,身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中原中也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中原中也把围巾挂在太宰治的脖子上,漫不经心地替太宰治理着翻起的衣领和有些凌乱的领带。太宰治一定是低头看着他的,看他帽檐下漂亮柔顺的发丝,看他无所谓的外表下无法克制的难过与颤抖。


分明是只需要几分钟的动作,中原中也却觉得好漫长,直到太宰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他才后知后觉到,方才在给太宰治系领带的时候,竟是手指抖到没有办法好好完成这个任务。中原中也恍惚地想,如果真的就这样结束了,那他和太宰治真的会背对而驰,越行越远,直到太宰治又一次杀死自己,杀死中原中也心头那块退到底线边缘的心满意足。


中原中也想说你快逃吧,逃离这里,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他想说我们不要再留下来折磨彼此了,想说我们一起逃跑吧。


可是他们又能逃去哪里呢,面对未知的人生,茫然的前路,和太宰治未能完成的愿望。他们是逃不远的,即使愿望再强烈,中原中也却也是明白自己不能陪太宰治走到最后。他们总有牵挂被留在原地,谁也无法割舍,谁也不能挣脱。于是再动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字里行间本就脆弱的缝隙破碎掉,都在唇齿里化作了苦涩。


中原中也抬头去看太宰治,看他右眼里沉寂的漩涡,被淤泥腐蚀掉的期盼,忽然就想起太宰治另一封单独留给他的遗言,泛黄的白纸上连落款都是温柔的,正中央却写了一句连结尾符号都没有的话,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只有中也两个字。


这大抵就是太宰治最后的,独属于中原中也的温柔了。但中原中也再也感受不到太宰治的温度,也来不及回抱太宰治这一份温柔,留给他的,除了这一纸未完的遗书,就只有遗憾和苦痛。


真是好绝情,却也好动人。


中原中也的手扯着太宰治的围巾,强迫太宰治低下头来,不再说被咬碎了的期待,也不予太宰治以一点回应,只是唤着对方的名字,问他,你有什么遗言吗。


太宰治很想笑,想笑着嘲讽中原中也这是无视规矩以下犯上,想刻薄尖锐地说中原中也就是他不听话的狗,可他只是笑,笑得肩膀发颤。他张了张口,无声地说,我没有遗言。


是吗。中原中也突然笑出了声,手腕发力挣脱了太宰治的桎梏,无力地垂在身侧。空气不断往下压着他,让他觉得仅仅是站在原地都十分困难,千言万语都在此刻变得无足轻重,在他付诸代价后被时间逆转的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只有褪去的色彩像浮沫一样轻飘飘,把情感里所有的真切都剥离了。


太宰治忽然拉起他的手,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地在他的掌心里写了一句话,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问中原中也那天在医院里对他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那天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的模样不过是觉得很可笑,太宰治说惯了不切实际的话,除了那些算计都没有一个成真了,枉他精明了十几年,到头来还是因为病痛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于太宰治的那句抱怨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说出的话也是敷衍罢了,却没想到太宰治从那日便记着,一直记到了现在。


中原中也抬眼看着他,隔了半晌才开口回答他,声音嘶哑而轻,平淡得像是低吟着温柔缠绵的情话,又艰难到如同小兽悲恸的哀鸣。


“得偿所愿。”


——希望你得偿所愿,往后一生无论结果,不问生死,都千千万万,不要后悔。



>>>


正如中原中也所想的,首领和干部的生活都太过无聊,除了工作就是吃饭休息,日子单调乏味到让人很难有烦躁以外的情绪。他开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每一个日日夜夜,太宰治又是怎么熬过这四年的了。


他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过去的,直至在一次任务中晕倒,被部下连忙送进了医院,才注意到自己变得虚弱的身体,也没有生什么病,只是虚弱,不能使用污浊,器官也在衰弱。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比如安慰部下没什么大事,又比如告诉太宰治他中原中也可以退休了,但是空荡荡的病房里没有一个人,鲜艳的花和清甜的水果一个不少,他等了一天也没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索性不说,也不愿再说。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可说的,总不可能要他凑到太宰治面前说自己病了要死了都是因为太宰治,然后要求太宰治为了他活下去,这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


那年中原中也继任首领后独自出任务时遇到了强敌,为了保证部下的安全,不得不开了污浊。可太宰治不在他的身边了,污浊没了可以控制的锁,就如同猛然倾泻的山洪,来得气势汹汹,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击得功亏一篑。说来也好笑,对方的军师还是他在酒吧里结识过的,于是那人本着这不厚的一段情分就将中原中也救了下来。


中原中也在酒吧里喝得烂醉,遇见对方也是个偶然,交谈中稀里糊涂地就把名字交代出去了,还说自己是替一个混蛋来收拾烂摊子的。这话就把那人逗笑了,外国人意外的热情,又追问中原中也是什么人,他不问还好,一问就戳到了中原中也的痛处。被询问的中原中也听了这话,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砸,只咬牙切齿地说,一个死人。


他的话像是抱怨,却无处不透露着怀念,甚至有一分难以觉察的委屈,实在让敌方的军师想不通。对方听得出中原中也并不是真实地厌恶着这个已故的人,喝了一口酒,又问他,你想要他活过来吗?


答案当然是想的,可他想又有什么用,太宰治不会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也不能一意孤行强人所难。中原中也把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也不回答对方的话,只是说,有代价的吧。


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在他把中原中也救回来后又一次提起来,而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玩战术的,和太宰治一样,心都脏。中原中也把头靠在沙发上,手里攒着那根太宰治遗留下来的围巾,说:恐怕我答应你,港口黑手党就又失去首领了。他顿了顿,毫无身处敌营的自觉般微笑起来。不过我不答应你,恐怕也是回不去的。


被猜透了心思的男人只是笑着,安静地等待中原中也的回答,究竟是怀着意难平去到天国,还是用生命换去一个回到过去圆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的机会,都要取决于中原中也自己。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再想的了,左右都是同一个结局,中原中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像是要放下什么,心里却仍然沉甸甸的。


既然都这样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回去看他一眼,再揍他一顿呢?


男人抬起眼皮看他,一时不知道该为这个短暂的朋友感到悲哀还是可笑,最终只是无奈地问道:不去追问原因吗?


中原中也摇了摇头,又想起八年来太宰治的各种模样,嬉笑也好冷漠也罢,都已经随着记忆远去到深海里了,最初真正的愿望现在变了质,竟只是想再看一眼他和太宰治走马灯一般倥偬的一生。磨砺到如今已经十分沉稳的港黑首领屏住了呼吸,说:无所谓了。他不会告诉我的,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于是中原中也回到了十八岁。当他看见太宰治的那一眼,仅仅是那一瞬间,记忆便如复活的野草般疯长,蔓延到瞳孔里,和那个颓唐而可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抱着太宰治的手臂都在颤抖,眼泪差点落到太宰治的脸上。说什么代价,说什么再看一遍一生,都不再重要了,中原中也搂着太宰治,只知道要他活过来。


患了失语症的太宰治不再说话,自杀和沉默都来得那么刻意,中原中也不明白他经历了什么,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只是那一天在海边看见太宰治眼里升起的零星的光,才明白太宰治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让他失望。太宰治这一生短短二十多载,到头来真正的牵绊也不过那两个,走了一个,另一个也离开他的话,他自然可以死的了无牵挂。


太宰治打的好算盘到底没能成功,只得抱着其他世界里或喜或悲的记忆,还有中原中也替他找到的愿望,可怜又疲惫地活下去。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一步步被拉出深渊,亲手为太宰治戴上围巾,他想要带太宰治逃离这里,离开这个只会让他们被黑暗吞噬的地方,他想要太宰治活下去的迫切的愿望替代了最初回到这里的本愿,但终究也只是一簇漂亮的火星,燃过一时,便猝然熄灭了。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太宰治逃不远,他也不会陪太宰治走下去,中原中也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心知肚明,除了爱,他早已经没有要太宰治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了,而爱,也不该是束缚太宰治的理由,过往数百次把太宰治从死亡边缘不管不顾地拉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太宰治没有如此果断地打算要死。


偷来的四年,其实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中原中也说要揍太宰治一顿,结果到现在也没打过一次,说要太宰治活下去,然而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无意拉了太宰治一把,却又不知怎么让太宰治跌了下去。


热烈的情感一瞬间如潮水褪去,不再是少年时的热忱与痛彻,来时携风带雨轰轰烈烈,足以给他荒芜的沙滩留下回响着记忆的装饰品,走时却平平静静,甚至连回忆都被席卷了去。中原中也实在不知道该对太宰治说什么了,说爱啊,显得太过肉麻,说恨啊,却又不能透彻,到最终爱恨都融作了一体,又哪里能分得清。


四年仿佛真的是一晃而过,苦痛也仿佛没存在过,除了愈发虚弱的身体,中原中也几乎感受不到变化。太宰治叫中原中也去他办公室的那一天,中原中也还恍恍惚惚的,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又是为了做什么才回到这里来。


直到中原中也站到太宰治面前,才想起两年前那个被遗弃的小公寓,打翻的水杯和冰冷的吻。中原中也后知后觉到原来他和太宰治已经分手了,和和平平的连一个仪式或者一句正式的告别话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安无事过了这两年的,到现在太宰治的计划走到最后一步,一切记忆才如回潮一般汹涌地席卷了他的脑海。


我需要你去出一个任务。太宰治这么写着,一只手把相关的文件推到中原中也面前去,他抬头看向刚回过神来的中原中也,又随手在中原中也的手心写道:不需要太久,但很重要。这个任务非你去不可。


中原中也死死瞪着太宰治,对方披着的那条红围巾在阴影下泛着渗人的黑,而那条围巾几年前还在太宰治的葬礼上被他亲手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按理说他一步步都按着以前的走,现在也不该拒绝,但中原中也就如雕像一般站在那,坚定而决绝地说:“我不去。”


太宰治的呼吸一窒,推文件的手僵在原地。自从他继任以来中原中也鲜少有违抗他的时候,今天不仅违抗了,拒绝的话音偏偏该如此果断,一时让太宰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软下声来劝的套路用腻了,只好皱起眉强硬地拒绝中原中也:我说了非你不可。这是命令。


“我不去。”中原中也也铁了心一样要和他对抗到底,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语气是恨不得要将太宰治挫骨扬灰似的狠厉。可入了太宰治的眼里,却像是被训话的孩子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掉眼泪,顽固地说着抗拒的话,实际上却是在生闷气。


太宰治觉得好笑至极,他不怒反笑,用手撑着下巴看向一言不发的中原中也,难得颇有耐心地问他:你在气什么?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你要死在我的手里,我不会让你走得这么坦荡轻松,我也不会替你收尸的。”中原中也每一个话音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注视着太宰治,实际上却根本看不清太宰治的模样,氤氲雾气辗转在瞳孔前,烫得他眼眶发红。他觉得自己这幅样子一定难看极了,但他来不及收拾,只是说,“你休想。”


太宰治忽然愣住了。他的眼神错愕地望着中原中也,眼角还带着狼狈的乌青,他实在没算到中原中也会是这个理由,分明他没告诉中原中也自己的计划,对方话里却从头到尾都是真相。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太宰治看着红了眼眶的中原中也,仿佛有什么拉着他的心脏不停下落,直到在地面摔得粉碎,连灵魂都死无全尸。后悔,害怕,惊愕,都在这一刻缠作一团,太宰治百感交集下的所有话语都化作了云烟,只剩下一阵无可奈何的失落感,他急促地开口,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他想问中原中也出了什么事,怎么回到了这里,又想问中原中也是不是很难熬,有没有恨他。但他想这么多,始终脱不了口,不论关怀还是爱意,最终都会如同中原中也送他的那束玫瑰一样,渐渐地腐烂在他的心里。


“我不去了。你让我明天送你最后一程吧。”中原中也说道,他的语气很平静,淡到像是这件事与他无关一样,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说起来,如果你愿意开口说话了,就告诉我你的遗言吧。”


失语症不过是个幌子,是太宰治逃避躲难的港湾,是他解不开的心结。太宰治不过是借着沉默逃避对中原中也只一眼就能让他回心转意的爱,逃避故人已去的事实。二十岁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就连提分手的时候,都是默不作声的,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十六岁的想法才是正确的,他不该一时恻隐继续了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应该推开中原中也,两个人的疏离总比到最后无疾而终好太多。


但中原中也说,告诉我你的遗言吧,说我祝你得偿所愿。


一瞬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太宰治花了四年竖起来的坚硬城墙都在中原中也这一句话下功亏一篑,拒人千里的防盾粉碎得透彻,太宰治这才久违地看见中原中也真实的模样。四年里的疏离与刻薄都在这一刻瓦解了,常年不曾使用过的嗓子忽然被打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干涩而破碎的音节。


——你想要的,只有这个吗?


中原中也对他轻轻笑起来,眉眼在岁月里被斑驳成温柔平和的模样,不再如张扬少年那般鲜活,倒是柔软到了不真切的地步。


——只要一句话,就足够了。


太宰治的嘴角比眼睫还抖得厉害,他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用力到骨节都发白。他的遗言又何止一句话说得尽,爱意又何止一纸书写得完,中原中也盼着他回头,又要他如何回头。有的人哪怕只是看一眼都会让他不再舍得离开,怎敢回头。心口流淌的仿佛是十七岁尝惯了的苦涩,翻涌到唇齿里,成了十六岁黏腻到让人恶心的爆米花,血液都如同是静止不动的,中原中也就那么站在原地,落进他眼底,却像火一样灼伤了他的眼眶。


太宰治说,我的遗言,十八岁就已经告诉你了啊。


延迟了几秒的悲哀都被压在心口,就在他说完的这一瞬间蜂拥而出,雪崩一般激烈而迅速,壮烈而可悲的白色蔓延了他的整个世界,徒留下无力和窒息感。他是断了翅膀失去希望的飞欧,坠入悬崖,强烈的失重感拽着他的灵魂攀升,心脏却被拉扯着脱离。太宰治的崩溃来得突兀而猛烈,像是一阵狂风,没有歇斯底里的疯喊哭叫,也没有泛滥到疼痛里的疼痛,他站在原地,使不上力气,忽然陷入了空白,记不起爱恨的感觉,连悲伤都觉得来得莫名其妙,只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十八岁的太宰治说,我希望你不要恨我。而二十二岁的太宰治说,剩下的一切都属于中原中也。至于哪一句是真的,无人知晓,但其实不管哪一句,都不过是太宰治风起云涌接着平息后迟迟泛起的海浪,是他一句始终没有说出口的爱。


中原中也笑出了声,轻声说,太宰治,我恨你,我就算到了地下,也要恨你一辈子。




>>>


最终中原中也还是接了另一个任务,想在太宰治自杀以前给两个人一段清醒冷静的时间,又恰能在太宰治自杀前回来。这一去就是两个星期,了无音讯,只有中原中也的污浊不受控制被开启了时太宰治才接到了电话,背景音里满是房屋倒塌的巨响。


太宰治来时步履匆匆,向来注意仪容的港口黑手党首领一副狼狈的模样,连口大气也没敢喘,直直冲向了中原中也的方向。港口黑手党上下无人敢劝,中岛敦几人也拉不住他,只看着首领黑色的背影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光灼热的废墟里,渐渐在视线里化作了小点。


太宰治那颗心还吊在嗓子眼没敢下去,连忙奔到了中原中也面前,刚才跑来时喉咙被冷风刮得刺痛,此刻身处被中原中也捣毁的火海里,喉头又火辣辣得痛,他甚至没躲中原中也迎面打下来的一拳,仅仅是固执地抓住了中原中也的手。太宰治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在那时什么都可以被放下了,唯有中原中也,独独是中原中也不可以被失去。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抓住中原中也的手的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毫无仪态可言地搂着中原中也跌在地上。


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太宰治只是环抱着中原中也,后怕地搂紧了对方,像要把人融进骨髓里一般用力。他才被中原中也打了一拳,喉头又疼得厉害,连喘气都费劲。太宰治不去问为什么污浊失控了,也不问为什么不通知他就去出任务了,他能做到的只有把头埋在中原中也的肩颈里,哽咽着一声声叫着中也。


中原中也这才半是清醒过来,两只手费力地回抱住太宰治,血液滑在本是漆黑的外套上,显得颜色更加深沉。是他失算了,本以为不过是身体虚弱而已,却没想到连异能控制都变得如此困难,轻而易举就被激怒的中原中也根本无法控制污浊,没有太宰治在现场的他只得被迫陷入混乱,哪怕疼痛渗入骨髓也无法停止。


被搂着的人拍了拍太宰治的背,感到肩上湿了一块,还泛着热意,中原中也觉得好气又好笑,明明要死的人是他,怎么太宰治哭得这么伤心。他扯起嘴角,差点疼得龇牙咧嘴,忍了这么久的痛,也不过是问一句,你哭什么?


中原中也抬起另一只手,难得幸运地从周围摸到了散落的外套,又从外套里扯出一只被袋子裹着的红玫瑰,一如十八岁一般不管不顾地塞进了太宰治的怀里。他一边咳着血,一边吞吞吐吐地说,刚才路过时看到的,就想给你买一支,可惜毁在这了。


这玫瑰看着不像是被烧得残缺,而是自然而然的凋败。太宰治抱着中原中也的手更加用力了,二十二岁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般哭得泣不成声,再没有以往的冷静和沉着,褪去了冰冷的外衣,只知道作为中原中也过去的恋人,笨拙而难堪地祈求着中原中也,语无伦次地哭着说,你不要死,我不自杀了,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我跟你一起走,你不要丢下我。


无论是太宰治机关算尽也好,还是他笨拙不堪也罢,此刻的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心上人,才发觉到自己错得彻彻底底。爱不是无关紧要,不是伤人的利刃,也不是他该弃如敝履的玩物。他不该推开中原中也,也不该自私地想要逃避。太宰治分明在哭,分明觉得难过,心里头却空荡荡的,仿佛一切都被剜去了,只留下一个影子,被缓缓地,缓缓地拉长,他哭不出情真意切,也哭不出一个得偿所愿。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太宰治都再无后悔和悲恸以外的情绪可言了,爱恨啊后悔啊都是过眼一云烟,随着温度的散去而变得缥缈不可及。


太宰治吻过中原中也的眉额,又问他,你痛不痛。不再是又中原中也问他,而是他问中原中也,逃离了那个冰冷的病房,他们又坠入到另一个深渊地狱里,山岩高得看不见黎明。


痛,特别痛。眼泪从中原中也的眼角滚落下去,烫得灼伤了心脏,他闭着眼,艰难地扬起一个笑,又轻声说,我其实一直知道你怕痛,就像你知道我不喜欢痛一样。所以你不要再跳楼了,我也怕你痛。


说不清心头盘旋着的失落感是因为遗憾还是害怕,中原中也抓着太宰治的衣服,迷蒙间还记着刚才做的那个梦,索性也把那个梦同太宰治讲了。他说我梦到无数个轮回里你向我告白,还送了我戒指,说我们做了横滨最惹人艳羡的小情侣,天天打打闹闹甜得腻人,他说我们终究还是善始善终,一起逃到了天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忽然唤了一声太宰,不是首领,不是混蛋,是时隔四年姗姗来迟的温柔与深情,是甜蜜到要人窒息的海水,直直将太宰治淹没在底。中原中也忽然想起来,那句太宰治写在最末尾的遗言——剩下的一切都属于中原中也,于是他费力地睁开一只眼去看太宰治,却看不见太宰治是何副表情,他将那句遗言说予太宰治听,又说道:那我的遗言是,太宰治,你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恨你。


其实中原中也早已明白了,那一句剩下的一切属于中原中也,说的是——我将太宰治与中原中也抵死缠绵的八年回忆,将支离破碎却仍旧赤诚的心脏,将所有自私与懦弱,通通送予你,我送你一个一无所有的太宰治。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太宰治记起他和中原中也一起吹过的晚风,也记起中原中也说过要带他去看的花海盛开,他记起他无从说起无言可题的情书与遗言,在中原中也的手垂下去的那一刻,到头来不过空空。


世界都延迟了似的在此时苏醒过来,声音、颜色,都在这一刻复苏了,中岛敦和芥川银带着呼喊声冲进了火海熄灭的废墟里,干枯的树枝也在火光褪去后露出了仪容,阳光从破碎的云里倾泻出一缕光,天光乍破,正应和着中原中也送他玫瑰花那天的暮雪白头。

说什么尝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到头来这一切苦果的因都只不过是一个中原中也啊。


呼吸烫得他眼泪滚落眼眶,灵魂早已落进淤泥里,那颗心还被中原中也抓着不放。太宰治紧紧搂住他的心上人,终于敢带着试探地在中原中也的眉额上印下一吻。


太宰治将那只腐烂的玫瑰紧紧攒在手里,花茎上细小的倒刺割在他的手掌心,颤颤巍巍地在风里抖落了最后一片糜烂的红色,他轻笑了一声,想对中原中也说一句迟来的对不起,说一句谢谢,说一句走投无路般可悲的我爱你。


——如今你得偿所愿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空荡荡的心脏被破土而出的花茎倒了个干干净净,太宰治吻过心上人冰冷的眼角,仿佛还能吻到他热烈跳动的心脏。


他闭上眼,轻笑了一声,这才缓缓说:


“你看,中也,这就是报应。”






Fin.



两个人都得偿所愿了,却也谁都没有得偿所愿。

一开始中原中也回来的时候就不抱着要太宰治活过来的期望,只有那么一瞬间有了这种想法,却被现实的无力击败了,而太宰治一开始只想着推开中原中也,但也失败了,直到他的计划走到最后,才不得不推开中原中也。


至于为什么太宰治仍然选择要守护这个世界,下一篇会解释


就算我写得很菜,也请不要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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